隱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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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出麻木的手,華文儀看清父親遞過來的,是一片沾著干血的小鐵片,鐵片一頭似乎被有意磨過,形狀并不很規(guī)整。 “記得跟爹玩過的游戲嗎?” 華立仁睜開了眼。華文儀已經許久沒有見著他的眼神這么湛亮,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 “是……哪個游戲?” 華立仁笑了笑,滿是污痕的臉,竟然也讓華文儀看出了父親昔日的豐采。 “你知道是哪一個,好孩子?!?/br> 可是她僵坐原地一動不動。 “文儀,快些,趁現在。爹走不了了,也是我選了此路,就該擔此后果。只是罪不及你們,卻連累妻兒為我受苦至此,一尸兩命,家破人亡……” 華立仁啞聲說道,干涸的眼眶布滿紅絲,凄愴地閉眼搖頭。 “你不該受為父牽連。” “爹……” 剛剛失了母親,她做不到就這么拋下父親走掉。 “我不想你自己留在這里。” “快!” 華立仁的語氣嚴肅起來,不容反對。 華文儀平時再不聽話,但每每被不常在家的父親嚴肅訓話,也總是會最終順從。她淚水已經流了一臉,顫抖的小手捏著那枚削尖的鐵片,摸索了好幾回,嗒的幾聲輕響,撬開了手腳鐐銬。 “爹。” 她跪在母親的尸體和父親中間,在淚水浸得有些模糊的視野里,望著他幽幽閃著光的眼睛。 “記著,莫要覺得自己是罪人之女而無顏存活。爹的事與你本不相關,如今也已擔了罪責,你大可好好地活下去,” 華立仁頓住,最后扯了扯嘴角, “去吧,往林子里逃,一直跑,不要停,不要回頭?!?/br> 華文儀點了點頭,無聲磕了三個響頭,矮著身子,咬牙淌著淚,向最近的林子邊緣沖去。 ****** “……這藥性什么時候能解開?” 王小花問大姚。 大姚聳聳肩:“不好說。不過估摸著再強的藥性,明天這個時候也得消得差不多了?!?/br> 王小花看著此人的眼睛。說不上來,覺得自己力道已經有所松懈,而他也沒有再那么劇烈地掙扎撕咬。 保險起見,她還是迅速抽手起身,向后退開,另外幾人也才松開了按住囚徒的手,任他原地踢蹬亂掙,一起出了牢室外,扣上了門鎖。 走向地牢石梯,回頭再看了一眼,王小花心中一悚。 從她的角度看,穿過了牢室的圍欄空隙,那徒勞掙扎的囚徒偏頭追著人聲離去的動靜,一雙帶著血絲但并不那么混濁的眼睛,正朝著她直盯而來。 ****** “這人會是誰?” 出了地牢到了外頭,王小花問道。這人身手確實厲害,她昨晚就看得出來,而且透著股邪勁兒,好像練了些禁制邪功,那陰陽怪氣時男時女的聲音,現在想想還起雞皮疙瘩。 “少莊主說想必是天時的人,我猜啊,沒準是那個叫趙晨晨的?!?/br> 宋玄生開始推測。 “據說天時里頭有東南西北四大門將,其中的東趙就說的是那趙晨晨。聽聞此人本是龍鳳雙生,結果meimei出生沒幾個時辰就夭折了。他為了紀念早夭的meimei,便將本名改成疊字,沒事就喜歡時常變換聲線,忽男忽女,怪異得很?!?/br> 王小花覺得背后有點涼,不太舒服。 “嘖嘖,他清醒過來,想起來是某個丫頭披頭潑下的一筒子藥水,讓他折在咱們手里,得是如何懷恨在心——” 王小花回道:“誰讓他都沒本事躲?又不是看不出來我們在干嘛,還好意思號稱百毒不侵?!?/br> “所以這丟臉丟大發(fā)了,報復起來,怕是也得誓不甘休?” 盡管知道宋玄生在故意嚇唬人,王小花也著實很難不放在心上:“所以你的三丈步,教給我啊?!?/br> 宋玄生嘿嘿笑了兩聲:“又打我三丈步的主意。都說過了多少遍,家傳功夫,不傳外姓?!?/br> 王小花破罐破摔了:“我跟你姓成不老宋頭,宋小花,你失散多年的親meimei,你離家出走后才出生的。” 宋玄生哈哈大笑:“王小花你是有多怕死,認賊作父的事都做得出來。” 這是王小花在百鷹山莊多年的不平之處。 百鷹山莊是百年武林世家,如今盛勢已減,但培養(yǎng)護衛(wèi)的習慣仍然保留,只是數量越來越少。當王小花被李管家撿到時,其他幾個孩子就已經在莊里,朝著護衛(wèi)的方向在培養(yǎng)。 她本以為自己跟他們一起聽鎮(zhèn)上請來的先生教書授課,也會跟他們一起接受武功訓練,以后成為山莊的護衛(wèi)之一。結果沒有想到的是,無兒無女還被各種皮小子氣慣了的李管家,整天只知道買花布給她做新衣裳做一堆布偶娃娃,幫她梳小辮戴鐲子插得滿頭花,還叮囑她遠離一切武功訓練、遠離那些臭小子,要是看到她出現在習武場子里,就會急火攻心、腳踝發(fā)抖,兩眼直翻站都站不住。 那時江津元老莊主還常常在山莊里住著,因為李管家年歲太大、勞苦功高,眾人也都得順他的意,所以沒有人愿意忤逆教她武功。王小花初來的那一年又極少出聲說話,因為生怕被聽出安和的鄉(xiāng)音,所以也只能乖乖聽話,不能對李管家的用心表示異議。以至于這么些年下來,雖然耳濡目染也有那么點淺薄功夫傍身,但究竟算得上幾斤幾兩,自己知道。 所幸她跑得快,也很會跑,并且樂于收集讓自己跑的更快的辦法。有時候執(zhí)行任務見勢不對,也要轉身就跑。宋玄生雖然會加以嘲笑,但也承認在他見過沒有輕功底子的人里,王小花是跑的最快的,然而不管她好說歹說送了多少好東西,都拒絕把他家傳的輕功步法三丈步教給她。 “喲,方家巷的燒雞,忘了讓少莊主帶了,” 大姚拿了東西,拎起兩只布包拈在手里,然后遞給了王小花。 “小花你給他捎去當宵夜吧?!?/br> “……” 王小花不想接,大姚卻已經塞了過來。 “為什么要我去?” 大姚瞪著眼:“你住的離他最近,不你去還誰去?還要姚哥我繞路給老大送下酒菜?” 可住得近人也是老大啊,長大以后就越來越不茍言笑的少莊主,有的時候看他沒什么表情的樣子,她作為熟人都不太敢上前說話。加上自己剛犯下的蠢事,雖然沒有被責罰,但就更是不太愿意在這大晚上的敲他房門,沒準人累得睡著了,被吵醒了發(fā)個火,連著舊賬一起算呢? 拿著吃的在手,王小花不做聲了,瞪了笑得幸災樂禍的宋玄生一眼。 江棠鏡回了房,將那只長條狀的盒子放到桌上,開封后取出一只發(fā)黃的古舊卷軸,展開,看著上面的地形起伏、山林湖沼,以及更加詳細的要寨出入口和關卡哨塔的位置。 江津元老莊主越發(fā)不關心山莊事務了。近一年更是沒有回過山莊,甚至過年也只寫信說在東南海濱一處宅院,十分愜意,待想念山莊的時候再回來。 山莊在衰落。還能認得百鷹山莊的,也只剩老一輩人了,而江棠鏡并不希望看著它這樣衰落下去。 同官家接近靠攏,是最好的辦法。 涼關鎮(zhèn)上兩年一開的平倉會,是幾國邊界云集各路奇珍異物的地下黑市,本年開市,據說會有前朝西北邊陲秘密堡壘的方位圖出現。這處堡壘已經荒廢多年,甚至邊陲官軍也不知其具體方位,傳言其中尚有眾多軍火物資留存。然而涼關鎮(zhèn)乃余宛境內地盤,大邑朝廷聞得風聲,也不好以官方名義出動奪取地圖。 所幸江老莊主倒也不是完全不濟事,好歹給牽了條線,而托山莊里這幾個還算得力手下的福,這地圖搶在平倉會正式開始之前,就給取到了手。 把東西放好,江棠鏡自行收拾一番,給自己倒了杯茶。 不論明里還是暗里,像這樣集體出動辦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又是自小一起長大的護衛(wèi)團,一行幾人業(yè)已熟悉彼此的分工、能夠流暢地互相配合。但是此番須得跨過國境、且掩飾身份避人耳目,仍然耗時耗力得很。 放下茶杯,江棠鏡抬頭往屋子里看了看。許是同前幾日對比的明顯,此時只覺周遭安靜空曠又冷清,極無人氣。 那幾個也該把活兒都忙完了吧,他想著。被俘之人必是天時要將之一,竟然能知曉他們此行目的,著實得小心留意。 門外有動靜傳來。 “老大,我是小花,” 幾聲適中的敲門聲,節(jié)奏和聲響里也帶著畢恭畢敬的味道。 “你睡了嗎?” “沒有,” 江棠鏡起身去開門,王小花在外頭繼續(xù)解釋:“鎮(zhèn)上帶的宵夜,我給送來了?!?/br> 門開了。王小花抬起右手的食盒:“方家巷的燒雞,姚哥特別叮囑給老大帶來的?!?/br> 江棠鏡點頭:“我倒是忘了帶?!?/br> “老大累壞了吧,先好好睡一覺歇歇?!?/br> 江棠鏡看著王小花。她還是跟從莊里收拾啟程時一個樣子,日夜兼程、千里奔波、夜晚輪守,仿佛對她毫無影響,只是有點心不在焉,也許真跟宋玄生說的那樣,跟崇拜的jiejie一時鬧了什么不快。 又或者,還在為昨晚的失誤自責?還是被那魔教余孽嚇得心有余悸?畢竟王小花有多怕死,山莊里頭大家都知道。 “那瘋子關好了?” “關好了?!?/br> 江棠鏡往里站開半步,示意王小花進來說話,她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進了來,把東西給他放在桌上。 “這回你表現甚好,” 江棠鏡說道,“那鋼鎖繁復,若沒你的巧勁兒,怕是還未出關就要給追上了?!?/br> 王小花覺得聽到了幾天以來最好的話,心頭幾乎忽的飛了起來,又知此時應當謙虛,不由清了清嗓。 “……雕蟲小技而已,能不拖后腿就知足了?!?/br> 江棠鏡看她強行壓著嘴角的弧度,心里笑意漲起,多夸了一下。 “文牒造的也越發(fā)好了,內外關卡,甚至這平倉會都能暢通無阻?!?/br> 王小花的脖子隨著他的話愈發(fā)挺了起來,濃密而分明的眉眼之間,有藏不住的悅色隱隱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