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射雕
這一段日子過得相當平靜。但是,暴風雨來臨之前,往往就是平靜的。 一個被命數(shù)拋棄的人,絕不會認為能自此安逸。 從十八號那里收到的消息,說是白雪已經(jīng)借機巧遇了華箏幾人,另外他已經(jīng)遷重心到建康了。 疑人不用,姜晨已經(jīng)給他他足夠的好處,他若有自知之明,自當為他好好辦事。 若是他生有二心,對于姜晨而言,也不過就是失去了一個中原武林風向標罷了。 當然,他最好不要背叛。否則無論如何姜晨也會找到時機好好收拾。 十五圓月,夜色涼薄。 是人有離合,是月有圓缺。 姜晨坐著輪椅,望著那樣深沉的夜色,一時無言。 他自當無言,與他有言的人,早已經(jīng)湮滅在時光中,再尋不見。 當一個曾經(jīng)善言的人無言的時候,那這其中必然發(fā)生了許多外人難以得知的東西。 因為無人得知,所以無人了解,所以無言以對。 周圍樹影幢幢,涼風從葉尖掃過。那一片黑色中,隱藏著許多不速之。 善意又如何,不速又如何,對于即將步入尸體行列的他們來說,都是沒有分別的。 有人提著紅色宮燈蓮步輕移過來,披了件白色狐裘給他。 白駝山莊之人都知莊主少主都喜愛白色。 明明是善于使毒心狠手辣的人,卻喜愛著白色。 有人曾說,身處黑暗的人,往往更向往光明。也許像歐陽克這樣的人,心里也是有向往的光的。所以他喜歡白色,純潔的,無暇的白。這樣的他,不是傳聞中的那個白駝山莊的少主,而只是喜愛白衣的歐陽公子。 可是,作為姜晨,他又喜歡什么顏色呢? 好似沒有喜歡的色彩。 他已經(jīng)不太去喜愛什么。他的歡喜早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jīng)不知道丟棄在哪里了。喜愛的東西,往往成為一個人斬不斷的牽絆,一個致命的弱點。 姜晨他,應該是不想再背負弱點的。 涼風吹過,他終于轉(zhuǎn)過臉去看她,相當確定的喚出她的名字,“……牡丹?” 寧靜的夜,美麗的月色下一位面如皎月的清冷美人。 她微微一拜,臉上笑意比人看起來還更美好,“少主,莫受涼了?!?/br> 姜晨收回了視線,他望著那片黑暗,又好似沒什么入眼。他不言不語。 牡丹笑意微僵,她走了兩步,腳下一滑,驚慌而又十分有分寸地直直向姜晨懷中撲過去。 好似風大了些,吹的林木間的影子搖搖晃晃,發(fā)出些許窸窸窣窣的聲響。 寧靜的氣氛不再寧靜。 明里暗里的人都為此緊張起來。 但其實直面的人卻并不緊張,他不緊張,甚至冷靜自持的叫人難以置信,抬手正好扯住她特伸過來的手,手腕一轉(zhuǎn),毫不猶豫摔了人出去。此時,他面上才露出幾分煩躁之色,“腿腳正常,卻連路都走不穩(wěn),你就不必呆在這里了?!?/br> 牡丹旋身,借力站住了腳,面上立時露出幾分惶恐之色,紅色的宮燈落在地上,火焰就熄滅了,她噗通拜倒在地,“往少主饒恕?!?/br> 姜晨沒有回答,轉(zhuǎn)著輪椅回了房間。 他抖了抖衣袖,上面有些許紫黑色的粉末落下來。 原本打算跟他們慢慢玩,既然某些人急于尋死,那就成全他們了。 他喚來了那四個影子。 …… 歐陽克之前的那把玄鐵折扇已經(jīng)不知從哪里丟掉了,也許是掉進了汪洋大海中,姜晨也一直沒有在意此事。總歸他不常動手。白風重新拿了一把折扇遞給他的時候,他其實還詫異了一瞬。 白風臉色微紅,“少主,如今形勢險峻,少主不能沒有武器防身。多日不見少主折扇,奴婢擅作主張,此物雖然比不得莊主特意打造的那一把,但應付宵小尚可……” 姜晨接過扇子,打開一看,近乎與從前那一把別無二致,但見她的表情,似乎有哪里超出了他的預料,這種不可控的感覺讓他眉尖一蹙,頓了一會,還是道,“有心了?!?/br> “少主喜歡便是?!?/br> 白風笑意嫣然,缺依舊是謙恭的模樣,她一直是一副謙恭的模樣,尤是在歐陽克面前,小心而卑微的觀察著他的喜惡,為他打理好一切。 歐陽克指東,她絕不會往西。甚至歐陽克看上了黃蓉,她也能出手將人幫忙綁來。 一個謙卑的,為歐陽克而生的人。 姜晨能感受得到。 可是,那是為歐陽克而生的人,而并非他。 他是歐陽克嗎? 好像是……又不是。 歐陽克絕不會有歐陽克以外的記憶。 不會有姜晨有的記憶。 姜晨清楚這一點,卻好像又常常忘記這一點。 時間的流逝往往叫人忘乎所以。 …… 他回來的生活看著是十分悠閑,白駝山莊卻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迫切之感。 傅長死了。 這是傅絕唯一的兒子。 現(xiàn)場留下一堆指向少主歐陽克的似是而非的證據(jù)。 但是,其余四位主事也沒能摘清。 對于傅長的死,人人都有份。 傅絕幾乎瘋狂了。 那是他的獨子! 這一招,算是將白駝山莊原本就不平靜的水徹底攪渾了。 原本應該是先懷疑姜晨的,但是傅絕看到他殘廢的腿,又覺得他這廢人沒有那樣來去無蹤的能力,理所應當?shù)膶⒛抗饴湓谄渌松砩稀?/br> 他與三主事林誠達成了同盟。而二四主事白象李寧忠于歐陽鋒,還有第五主事中立。 兩方算是勢均力敵。 原本暫且有共同目標的同盟之人該相親相愛,但是不巧,傅絕和林成的野心也不小,而他們兩個人也心里敞亮。 傅絕就難免懷疑林成提前打壓他而殺了他兒子了。 傅絕,這是個疑心深重的人,比之歐陽鋒更是有增無減。 他懷疑的,是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 因為每個人,都有這個動機。 是誰呢? 傅絕看誰都覺得很像。 但是如今與林成的聯(lián)盟正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兩人絕不能背心,否則就是功虧一簣了。 這點事情,他思考的清楚的。 為今之計,只有暫時忍耐,待他拿到莊主之位,到時候,這些人,無論是誰殺的,就都去為他的長兒陪葬吧! 傅長莫名其妙的死,就像是一個□□,成功的引發(fā)了他們內(nèi)部潛在的矛盾。 目標在山莊之上的躲在暗地里的一窩蛇鼠,勉強的維持著表面上的和平。 與此同時,傅絕與歐陽克遲早的爭斗也終于將要撕破表面的遮羞布,而搬上臺面。 可以預見,這建在白駝峰上的,宏偉的山莊里即將上演的,好一場大戲。 傅絕草草料理了傅長的后事,茶飯不思,完美體現(xiàn)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強烈的痛苦。 白絹黑布的葬禮上,姜晨并未現(xiàn)身,只是遣人表示了對大主事的關(guān)切慰勞之情。 他是不需要現(xiàn)身的,因為他是白駝山莊的少主。 倘若他現(xiàn)了身,那就已經(jīng)是氣勢上輸了一截。作為少主,卻參加仆人的兒子的葬禮。 若是忠心的仆人的葬禮尚可一嘆,但是傅長,不必。 傅絕打著好算盤。希望他來,逼迫他來。 但是他就是不來。 這一日過去,傅絕翻身做主的念頭更加強烈。 他再一次與林成密會。 “老弟呀……大哥好苦??!那兔崽子竟然如此狠辣,要了我兒性命……” 對方卻有些不買賬了,冷嗤了一聲,“大哥前些日子不還以為是我鬧事?” 他觍著臉道,“誤會??!誤會!此乃那小崽子的jian計!兄弟萬萬不敢如此,我的為人,你還不信么!” 林成沉默了會,又哥倆好的捧來茶水遞給他,算作賠罪,“……兄長勿怪,我這也是實在氣不過。那臭小子竟然挑撥你我關(guān)系!你我明明親近至此,可兄長當日不信我,兄弟我實在是心里難受啊。” 傅絕當然聽出了他的深意,臉色難看,這是在說他疑心病太重。嘆了口氣道,“這,當日我也是氣糊涂了……林弟也是知道的,長兒是我家三代單傳的獨苗。如今我又毒功大成,絕不會再有子嗣了啊……” 林成心下冷笑,連這般底細都抖落了,看來這位今日拉攏他是已經(jīng)不計較代價了,既然如此,那也不介意給你一個臺階下。他面上掛著謙和的笑,再這樣一張平凡的中年人臉上,莫名讓人提不起什么警惕之意?!按蟾纾 ?/br> “嗯?” “白駝山莊不能交到一個廢人手里。” “老弟!” 看對方面上露出的驚詫之色,林成心下冷哼,明明都是一條船上的螞蚱,都想要歐陽克叔侄兩死,還有甚么好裝……但他卻不去點破,“依小弟看,不如就二十五日。” “這……林弟,這不大好吧?!?/br> “大哥!他此時能殺了長兒,日后……” “后天……會不會太快了?” 林成道,“遲則生變。” “好!”傅絕咬牙道,“兄弟,不如這樣。我等兵分兩路,你帶人控制住老二老四他們,我去殺了歐陽克那小毛頭!” 林成點了點頭,“好!聽兄長的?!编蛜殺了歐陽克?恐怕是先逼他交出白駝山莊瞬息千里和控蛇秘技吧……你去,到時候,就看誰動作更快! 無論這兩人暗地里又作何打算,此時表面上,是氣氛融洽毫無意外的達成了一致。 四月二十五日清晨,天光正好。 這晨光正是燦爛,它比不得沙漠的驕陽那般熱烈,也比不得江南水鄉(xiāng)的暖陽那般溫柔,卻自有另一種令人欣喜的感情。 此時,它只是從東方緩緩的露出了臉。 照亮了一整片白駝山莊。 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在他們心里升騰起來,緊張嗎?不像是。 更準確的來描述,那應該是恐懼。 也許今日,天氣會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