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小丹剛一進病房樓門口，就被龍四海緊緊地裹在了懷里，抬眼看他才發(fā)現(xiàn)他眼睛通紅，好似被驚嚇到了一樣，那通紅的眼睛里暗含了多少不能說的隱痛。

    徑自讓他抱著，她伸出胳膊拍了拍他的背，無聲的笑了笑，拉著他的手往病房走。

    “我找過醫(yī)生了……”

    龍四海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看著毛小丹，毛小丹沒有任何反應(yīng)，一直拉著他的手，他原以為會看到她或驚訝或脆弱的表情，但是一池春水不曾有半點兒漣漪，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有些陌生，陌生到疏離。

    “怎么就不能告訴我了呢？我是你老公，現(xiàn)在卻完全被拋在腦后，你說我成什么了？”

    毛小丹停了下來，仰起臉看著龍四海，眼神陰冷卻毫無壓迫感，她就定定地看著龍四海，好半晌才一字一頓地說了幾個字。

    “我決定放棄治療了?！?/br>
    這一句話雖然說的又輕又緩，但是在龍四海聽來不異于一聲炸雷，他張開了嘴巴想說什么的，魚吐水似的咽了好幾口口水，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聲都沒有發(fā)出來。

    毛小丹低頭笑了一下，一句話也沒說她心里知道一定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但是一旦成為現(xiàn)實發(fā)生在眼前的時候，不免還是有些難過，連自己最信任最親密的人也是同樣的驚訝萬分，也許此刻心里還覺得自己大逆不道吧。

    龍四海自己呆呆地站了一會兒，他是真的不理解毛小丹的這個決定，中國人的傳統(tǒng)觀念里，生老病死雖屬正常，但是遇到老弱生病，不管是否出于真心本意，都會拿出一副全力以赴搶救患者的姿態(tài)，向毛小丹這種自愿放棄治療的真的實屬罕見。

    哪怕日后也會背負(fù)不孝的罪名，他突然心里就捏了一把汗。

    只是成全一個病人最后的體面與尊嚴(yán)，比忍受最后病痛的折磨和醫(yī)療器械的蹂躪要重要的多。

    但是這個道理很少有人能明白。

    你等待奇跡，可是這個奇跡已然被打上了死亡的印記，再等下去有什么意義呢？

    毛小丹愿意冒這個天下之大不韙，愿意成全自己的mama，她比誰都明白即便是昏迷中的mama也會欣然同意她的決定，但是此刻她卻是昏迷不醒的。

    毛爸爸這段時間蒼老了許多，因為學(xué)生很多，來看望的人也多的說不清，各種寬慰的話都講了，各種醫(yī)院有熟人的也聯(lián)系了，原以為是小毛病，很快就好了，但是這半個多月下去，竟然沒有半點兒好的進展。

    毛小丹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那里看著坐在椅子上的爸爸，心里一陣鉆心的痛，強忍著那噴之欲出的難過走了過去。

    “姑娘，過來坐爸爸身邊?！?/br>
    毛爸爸招了招手，她立馬小跑了兩步走了過去，靠在爸爸瘦弱的肩膀上，聲音清涼。

    “爸爸，我想和您商量個事兒?！?/br>
    “恩，你說?！?/br>
    “我們把mama接回家吧。”

    毛小丹清晰地感覺到了來自于爸爸的僵硬，她就靠在肩膀上沒動也沒在開口，她在等爸爸的回應(yīng)。

    “真的是沒希望了？”

    “爸爸，mama年輕的時候是不是很漂亮？”

    毛爸爸心下已經(jīng)了然了，也不在追問，慢慢的跟毛小丹說著話，回憶著自己妻子的點點滴滴，好的，不好的，此刻都彌足珍貴。

    “我看過的一本書上說，在生死大事上，西方人看的比我們通透，他們遇上疑難病癥不是花錢治療，還是拿著花錢治療的錢出去游覽山河，做曾經(jīng)想做而沒有做過的事兒，既豐富了自己最后的人生，也成全了自己的體面，姑娘我覺得這個事兒挺好，比我們強。”

    “爸……”

    毛小丹聽到這樣的話，知道父親已經(jīng)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但是她知道讓老爺子主動說出放棄的話堪比誅心之舉。

    “姑娘，我跟你媽這四十年風(fēng)雨同舟，末了也沒真正懂她，好在還有你，幸虧有你，什么都不說了，就依著你的意思辦吧。”

    “好。”

    “但是有一條我得說在前面這個事兒我去找醫(yī)生說，這個罪名你們小輩兒擔(dān)不了?！?/br>
    毛小丹一聽這個話，眼淚就決堤了，她一直想著這個惡名她來擔(dān)，從來沒有顯現(xiàn)出來半點兒，但是自小疼愛她的父親竟然一句話就道出了她心底的想法。

    她一直感動于自己的這個行為，但是從來沒有想過爸爸竟然這樣輕描淡寫的接過了這重千金的擔(dān)子。

    “爸爸……”

    “好了，這個咱爺倆就不要爭了，不然我去下面的時候也沒臉見你媽?！?/br>
    事情一旦確定了，就好辦的多，毛爸爸找醫(yī)生談完后就徹底無望了，內(nèi)心撐著的那口氣一下子就xiele，身體一下子就倒了，幸虧是在醫(yī)院，才沒出什么大礙。

    但是張羅事情的精神和體力是蕩然無存了。

    剩下的事情就只有毛小丹一個人來支撐打理了。

    兩口子雖說沒有生出什么嫌隙，但是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陌生了起來，龍四海雖沒說出心中的疑惑，但是對毛小丹的這個舉動心里還是有了一定的成見。

    作為毛小丹心里更是有了涼意，自己最親近的人不理解，只這一點兒就夠自己受的了，跟自己爸爸對比一下，這股涼意就越發(fā)的明顯。

    倆人心里都有了想法，自然就近親不起來，毛小丹也忙著事情，一時也顧不上龍四海，龍四海一直都是圍著毛小丹轉(zhuǎn)的人，此刻被冷落在一邊，心里也窩著一肚子火。

    見mama最后一眼，神色安詳，仿佛睡著了一般，還是她印象里那個淡雅如菊的mama，毛小丹胸前仿佛被重?fù)袅艘蝗Γ吹臎]有知覺。

    那一滴辭世的眼淚一直沒有掉下來，毛小丹知道m(xù)ama還有未了的心愿，剛想說什么，就看見爸爸顫巍巍的走了進來。

    “姑娘，你出去一下，我和你媽說句話。”

    毛小丹愣了一下，隨即知道爸爸要說的話，便不作聲的退了出去。

    “你撐著這口氣不肯走，心里是割舍不下那個送走的孩子，當(dāng)年太年輕是我不對，我跟你說，你放心走吧，孩子我一定給你找回來，善待她?！?/br>
    毛mama沒有半點兒反應(yīng)，但是幾分鐘后她就流下了眼淚，芳魂永歸天地間，這個世上再也不會有她的痕跡。

    從此塵歸塵，土歸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