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淵沒想到，頭一次來通平府衙門述職，屁股還沒坐熱，便被人連番發(fā)難，在宋知府面前，大肆抨擊他在曲州的作為。備受質(zhì)疑的兩件事，一個是據(jù)說他不顧百姓意愿，強制拆除曲州縣治下五六個村子的祠堂，惹得群情激憤，卻求告無門。另一個便是譴責(zé)他收攏潑皮無賴做事，認(rèn)為這些人品性不佳，許以重利反而會帶壞衙門風(fēng)氣，破壞衙門威嚴(yán)。而潑皮無賴們聚集起來，肯定會對當(dāng)?shù)刂伟伯a(chǎn)生隱患，導(dǎo)致百姓惶惶不安，無法安心。

    帶頭譴責(zé)的那人一臉激動的指責(zé)項淵年紀(jì)太輕，經(jīng)驗太少，別以為是狀元出身，便胡亂做事，毫不在意后果。項縣令的種種舉動，已經(jīng)不僅令曲州百姓不安，便是通平府其他縣聞聽，也是震動不安。這樣的行為，大大的破壞了通平府的良好治安環(huán)境。

    通平府宋知府年紀(jì)有些大，也沒了往上升的野心，只打算在任上告老還鄉(xiāng)。所以聽了下邊知府衙門屬下還有其余縣縣令的告狀之語，不免重視起來。

    再瞧被譴責(zé)抨擊的曲州縣令，宋知府不由皺皺眉頭。那個年輕的縣令著實太過鎮(zhèn)定，面對如此多的尖銳言語，不僅毫無慍色，反而悠閑自在的端坐著品茶，看向眾人的眼中，不悲不喜，平平靜靜。

    宋知府決定謀而后動。于是語氣和藹的詢問項淵，對這些告狀之語，可有辯駁之言。

    項淵對這個年紀(jì)頗大的知府挺有好感。都說人老成精，更別說在仕途上打滾半生的老人家。宋知府明顯很有智慧，且肚量看似也不錯。

    “知府容稟，對拆除祠堂一事，下官想問，各位可有證據(jù)？”

    “怎么沒有？你們曲州衙門的郝縣丞就是人證，在下可是親耳聽他訴苦，談及被強拆祖宗安歇之地的村民慘狀，郝縣丞幾度落淚，真真感人肺腑?！?/br>
    郝縣丞？

    項淵瞇眼冷笑。他之前有意給郝縣丞權(quán)柄，幾次出去下邊村子，都是留他鎮(zhèn)守衙門，就是想試探試探他，結(jié)果，他果然沉不住氣開始鬧事。

    “片面之詞，不足為證。況且是嗜貪成性之人，其品性更是不足為信。各位，這是郝縣丞任職以來歷年貪墨的銀錢，總計起來，數(shù)目之巨，足可支撐曲州縣衙門兩年開銷。”

    幸虧留了一手，把賬目隨身帶著，瞧，這不就用到了。

    宋知府接過賬本細(xì)瞧，片刻后，合上賬本扔到剛才還激憤發(fā)言的下屬面前，怒道：“如此蠹蟲，早該鏟除，你竟然還信此人的巧言令色！”

    那屬下慌忙撿起賬本，只翻看了兩頁，額頭便布滿細(xì)汗，急急道：“是屬下疏忽，竟不知此人如此不堪。項縣令之事，屬下會再去核實?！?/br>
    宋知府皺眉擺手，道：“不必了，既然項正堂在此，還是聽他怎么說吧?！?/br>
    項淵再次拱拱手，把重建祠堂的明面理由述說一遍。重點也強調(diào)了，凡是重建的村子，都會事先征求村民意見，同意了才會開工，不同意的，則根本不會動土。

    宋知府點頭，道：“這倒是個好主意。通平府雖歷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少有災(zāi)害發(fā)生，可建此祠堂，能防范于未然，還是好事一件?！?/br>
    “淙子，那破皮無賴的事，又是怎么說的？”

    忽的，有人語氣和緩，似乎在為他打算般輕輕問出聲。

    項淵看過去，瞧見孫駿一臉的關(guān)切，不禁揚揚眉。

    第57章 地動

    項淵看著孫駿咧嘴一笑，莫名叫孫駿背脊一冷。

    “依各位的意思，就是要放任潑皮無賴不管，任他們欺壓百姓、攪亂治安？然后曲州，乃至整個通平府，在外人眼里，都是潑皮無賴橫行的地盤？那各位打算致咱們宋知府于何地？”

    宋知府緩緩皺起眉，繃起嘴角。在座的下屬及各縣縣令，全都神色一凜，事不關(guān)己的還好，那些之前叫嚷厲害的，此時已是冷汗浸背。

    “你這是強詞奪理，危言聳聽！區(qū)區(qū)無賴，不過是蘚癤之患，何足掛齒！”

    項淵盯著那人，對他的咄咄逼人嗤之以鼻，道：“千里之堤潰于蟻xue，這個道理，不用下官教何文書吧？”

    一席話暗諷之語，刺得身形瘦削、人到中年的何文書臉色陣紅陣白。

    項淵懟完人，就神態(tài)自然的落座，悠閑自得的姿態(tài)根本不像首次來知府衙門述職的初出茅廬者?？吹靡槐娫谧鶠楣俣嗄暾?，心底不由唏噓。

    有人出來圓場，紛紛道項縣令在曲州的作為實沒問題，是真真切切為百姓做事的，他們不過因為項淵年紀(jì)輕，心底未免擔(dān)憂，這才提出質(zhì)疑，還望項縣令不要放在心上云云。

    此語一出，項淵還沒怎樣，孫駿卻氣得繃不住和氣臉，一張臉立時陰郁。鄰座的范同知眼角掃過孫駿豬肝色的臉，端起茶杯掩住嘴角的冷笑。

    這個孫駿，靠著家里的能力，硬生生擠掉他的好友，坐上通判的位置。如果是個好的，他心底許還不會如此抵觸?？善珜O駿此人卻是個眼高手低之輩，又自詡詩書禮儀之家出身，對他們這些或捐官或恩科出身的同僚甚是看不起，總覺自個高人一等。這次項縣令的事，便是他們幾個同僚暗地里打聽到孫駿想給項淵一個顏色看看而一同推波助瀾搞起來的。孫駿自以為計謀高妙，卻不知他們?nèi)及档乩锏戎菩υ?。被他收買的那幾人，就沒一個有真才實干的，全是些碌碌無為之輩，眼里盯著那點子銀子就走不動道，能指望他們辦成什么事？

    果不其然，不過一兩回合，孫駿煽動起來的告狀就落個不尷不尬的局面。宋知府是個肚內(nèi)清明的，哪還看不出這點子貓膩？

    孫駿離冷板凳不遠(yuǎn)了！

    其后又有其他縣的縣令起身匯報工作，項淵一面豎著耳朵聽其他縣的情況，一面暗地里細(xì)細(xì)觀察知府衙門眾生相。少頃便得出個結(jié)論，他那個連襟孫和民，人緣怕是很不好，且能力也略差，估計手中實權(quán)極少。好笑的是，他卻沒什么自知之明，還端著副清高臉，不屑同流合污般同衙門里的實權(quán)人物刻意疏離。

    項淵心底搖頭，這個連襟若沒家族助力，怕是要在通判的位置上一呆經(jīng)年了。

    別人高談闊論，其樂融融，孫駿坐在云石靠背椅上，卻猶如坐在一個鐵蒺藜上，不敢起身走，可瞄到其余人投過來暗含同情的目光，又著實憤懣憋屈。

    他就不明白，項淵不過是個七品縣令，怎的就能如此自如的在眾人面前款款而談毫不露怯？明明寒門小戶出身，卻表現(xiàn)的比他這個正經(jīng)書香門第出來的還要坦然淡定。而且不管他心底有多嫉恨項淵，卻又不得不承認(rèn)，項淵許多話很有道理，特別是對商業(yè)的一些看法，頗有些振聾發(fā)聵。宋知府本想借項淵搭上賀叢山，卻被項淵三言兩語打消念頭不說，還被他說動要在整個通平府搞什么商業(yè)互聯(lián)，說什么互通有無，刺激消費。以盤活商業(yè)，帶動整個通平府發(fā)展。

    “咱們自家先走出去，把咱通平府的特產(chǎn)銷往這三府三江，打響通平府的名頭，貨物銷得多了，名頭響了，屆時三府三江的商戶也會走進來，一進一出，商業(yè)自然就活了，商戶活躍，銀錢流動快，百姓們才能真正得到好處?！?/br>
    項淵正和宋知府詳談，自信張揚，孫駿被迫聽著，臉上還得撐出一副與榮有焉的樣兒，別提多憋悶。

    宋知府聽得認(rèn)真，又就其中官府出面組織商隊提出一些問題，項淵全都輕松解答，好處弊端也全不諱言，宋知府摸著胡須，贊許的點頭。

    此次述職，直到月上中天，知府衙門才散了場。項淵上了馬車才放開手腳舒展身子，途中路過一家還未打烊的烤鵝鋪子，吩咐宋大去買了半只回來，打開油紙包，烤鵝特有的噴香撲鼻而來，項淵笑笑，味道不錯，帶回去給媳婦加餐！

    項淵帶著趙慎在通平府盤恒了幾日，期間去了不得不做面子功夫的孫駿家宴，也赴了賀叢山的席，該拉的關(guān)系都拉好，無需理會的人，項淵和趙慎都沒放在心上。

    述職后，項淵回到曲州，除了照常盯著曲州各地的異動外，便是開始忙活他和趙慎第一次在外要度的除夕。

    項安玖沒回離中，而是跟著項淵他們一起過年。他把來到曲州這段日子所過的生活，隔三差五，挑有意思的寫信給鳳娘和李氏送去，自覺已是大人，便不肯學(xué)業(yè)未成便回家去。

    項淵和趙慎都隨他，他們兩人帶著項安玖和項瑜，熱熱鬧鬧過了個節(jié)，彼此間也親近不少。

    驚蟄后，春雷滾滾，細(xì)雨淅瀝瀝下個不停，曲州各地開始準(zhǔn)備春耕，整整忙碌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各地莊稼都種了下去，項淵剛松口氣，不想這一日中午，他正同趙慎窩在炕上歇午覺，就感覺身下一陣晃動，緊接著，地上的桌子椅子，屏風(fēng)擺件，全都開始動搖西晃，只須臾功夫，便稀里嘩啦倒下去。

    項淵心底大驚，轉(zhuǎn)身急忙摟住趙慎，帶他朝外頭沖去。

    趙慎此時已臨近生產(chǎn)，肚子雖不如女人般夸張，卻也仍舊開始行動不便。乍然遇見地動，剛開始根本沒反應(yīng)過來，待聽項淵脫口而出地龍翻身后，被壓在心底的憂慮蹭的竄上來，趙慎一下子就白了臉，緊接著便感覺肚子隱隱作痛。

    縣衙門的人全都沖了出來，見著項淵帶著趙慎，便都聚攏過來。借之前項淵有意宣傳過得地震中自救常識，雖人心惶惶，卻也井然有序，一起跟著朝開闊的地方奔去。

    等到了衙門外頭的開闊地點，眾人這才稍稍喘口氣，驚魂不定。衙門的內(nèi)宅管事是經(jīng)了事的老人，不等項淵吩咐，主動開始安置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