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思樂眼眶微紅，道：“湛禎如此喜愛你，不會殺你。”

    “你不知道……我羞辱了他，他昨日，便想殺我?！?/br>
    戚思樂一時沒有說話，他忽然感覺到窗前傳來一縷風(fēng)，眸色微動，他道：“他若不接受你，我可以帶你走?！?/br>
    咸笙愣了愣，然后失笑：“我，走不動了?！?/br>
    戚思樂抬手，又在他頭上扎了一針，道：“你現(xiàn)在憂思過重，先好好休息，給他一點時間。”

    咸笙還想說什么，門口忽然傳來聲音，像是有人在暴躁捶墻。他下意識抓住戚思樂的手，目露哀求：“救我哥哥?！?/br>
    “我答應(yīng)你，但你也要答應(yīng)我，再走幾步，好嗎？”

    ‘嘩啦’……

    有什么被打碎的聲音，戚思樂點了咸笙的睡xue，慢條斯理的拔出銀針，收拾東西走過去，便看到湛禎陰沉的臉。

    他笑了一聲：“怎么了？他還沒死呢?！?/br>
    “讓你來看病，不是讓你來勾搭她的?！闭康澫裰淮题?，渾身的刺都炸開了。

    戚思樂朝屋內(nèi)看了一眼，笑道：“對你來說，他的秘密就那么難以接受嗎？”

    “跟你無關(guān)?！崩^續(xù)下去他可能會打死戚思樂，他掉頭想進屋，戚思樂的眼神卻露出幾分冷漠，“他會死的?！?/br>
    湛禎推門的手停下來，戚思樂再次道：“真的會死?！?/br>
    他說：“你想讓他死，就進去?！?/br>
    湛禎的手放在門上，如意和月華方才被他趕走，這里只有他們兩個，湛禎好半天，才道：“你懂什么……”

    “我什么都不懂，我只知道，生命只有一次?！逼菟紭返哪抗饴湓谒g的香囊，道：“你出生那年，靈丘道長說你命里煞氣過重，活不滿三歲，陛下一怒之下將他趕出上京，三年后，你果真突發(fā)怪病，命懸一線，是他送來一物，堪堪為你吊住性命，你可還記得？”

    湛禎下意識去摸腰間香囊，道：“說這個干什么？”

    “里頭裝了什么，你知道嗎？”

    “一個黃紙包，是護身符?！毕隳視r常會更換，但里頭的東西卻未曾換過，湛禎隨身攜帶，豈會不知。

    “你命格過硬，若不能傷人，便一定會傷己，陛下早早就帶你剿匪殺人，更在十四歲那年，就讓你領(lǐng)兵征戰(zhàn)，那一次去，你把這符扔了，結(jié)果差點死在秦韜手下，是不是？”

    “只是留在了宮里?！?/br>
    “你可知那黃符紙里包的是什么？”

    湛禎皺眉：“我怎知道？”

    “你命陽火，過剛易折，只有與命輕之人分擔(dān)，才好保你不受反噬，越是半死不活的人，效果越好。”

    湛禎瞳孔震動，驀然轉(zhuǎn)了過來：“你到底想說什么？！”

    “你要不要拆開看看，這香囊里裝的是什么？”

    湛禎神色變幻，轉(zhuǎn)身推門而入，戚思樂揉了揉額頭，嘆氣道：“若非如此……我早就揭穿帶他走了，受你鳥氣。”

    咸笙這一覺睡得很沉，一覺醒來，身上的不適總算消失了，他茫然了一會兒，緩緩張開眼睛，耳邊忽然聽到急促的呼吸，響起來，又慢慢壓下去。

    他轉(zhuǎn)過臉，看到了湛禎，后者不知道盯了他多久，臉色有些憔悴，但表情繃著，眼神也十分復(fù)雜。

    “相公……”

    湛禎一頓，驀然站了起來，屁股下的椅子被踢倒，他嘴唇抖了抖，轉(zhuǎn)身要走，咸笙忙道：“相公。”

    湛禎停下腳步，咸笙撐起身子爬起來，看著他的背影，心跳慢慢趨于平穩(wěn)，他道：“昨天你沒有拆穿我，我很感激?！?/br>
    湛禎硬邦邦道：“有什么好拆穿的……孤不知道你在說什么?！?/br>
    咸笙笑了笑，都到了這時候，他還是不肯面對真相，他只能道：“夫妻一場，我也不想再騙你……對，我是男子。”

    哪怕早就猜到，但這個真相就這樣說出來，湛禎還是大腦一片空白，他嘴唇蠕動，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來接口。

    想說點什么的，但喉嚨卻好像堵住了。

    咸笙隱隱知道戚思樂的為人，他答應(yīng)的事，一定會辦到。他有些眷戀的看著湛禎的背影，想著這兩日湛禎的掙扎，想著這段虛偽的婚姻……與其互相折磨，不如一刀兩斷。

    “湛禎?！彼麥厝岬男α诵Γ骸拔业囊磺卸际羌俚?，性別，頭銜，身體……還有，喜歡你?！?/br>
    “都是假的?！?/br>
    第48章

    說完這些話, 咸笙的心里徹底的平靜了下來。

    他的眼神也非常平靜，坦然。

    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如今已經(jīng)到了撥亂反正的時候。趁著湛禎還留有一些溫柔，等他死后，應(yīng)該也不會說出自己的性別。

    哥哥接到信退回去, 一定會有所防備，而秦易知道自己死了, 該也會與南梁聯(lián)手。

    而湛禎……等他報了羞辱之仇，頭腦冷靜下來，也絕不會貿(mào)然發(fā)兵, 畢竟有秦易在，大晉也討不到什么好處。

    何況, 和親契約還在。

    兩國都需要修生養(yǎng)息, 一定會和平很長一段時間。

    湛禎捏著腰間的長刀，渾身都在發(fā)抖。拋開家國恩怨，單純拿兩個人來說，咸笙為自己那樣羞辱他感覺到了抱歉。

    刀刃緩緩被拔出來——

    咸笙合上了眼睛。

    他希望湛禎不要拿他的頭去玩, 因為他若真是神仙下凡，在天上看到這一幕可能會很難過。

    “砰——”

    一聲巨響。

    湛禎推回刀刃，一拳狠狠砸向了桌子, 他沒有用內(nèi)力, 梨花木的桌子直接被砸裂, 胸口起伏, 呼吸像狂怒的野獸, 他垂著頭，雙手撐在桌子上，龜裂的桌面落下一滴水漬。

    屋內(nèi)寂靜，那喘息就顯得尤為粗重。

    預(yù)料之中的疼痛沒有來，咸笙緩緩張開眼睛，望著湛禎的背影，道：“湛禎……殺了我吧?！?/br>
    “你說……”湛禎說：“孤在你眼里，是不是像極了搖尾討食的狗？”

    咸笙垂下睫毛，好一會兒，才道：“我是逼不得已……”

    “你逼不得已……”湛禎背對著他，笑的古怪：“因為逼不得已，你戴上足以以假亂真的東西，讓孤像條狗一樣伏在你胸前去啃，你心里是不是在狂笑，堂堂大晉未來儲君，被你捏在手心里，你是不是在想，湛禎居然也有這樣滑稽的一面……咸笙，你讓孤情何以堪，你讓孤怎么面對你？！”

    他語氣激動，嗓音都抖了起來。

    咸笙解釋道：“我沒那樣想過?！?/br>
    “可你那樣做了?！闭康澠綇?fù)自己崩裂的情緒，他轉(zhuǎn)過來看著咸笙，道：“你還給孤下藥，讓孤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同一個男子行房……這等奇恥大辱，你覺得，孤只是殺你，能解恨嗎？”

    咸笙臉色發(fā)白，他捏緊手指，從湛禎的話里，他感受到了反感與羞辱，可能還有惡心。咸笙如死灰的心頭忽然升起一簇火焰，他有心找死，便是不愿見到他說這種話，可湛禎偏偏要講給他聽。

    他靜靜望著湛禎，道：“城樓那天，第一次見面，我是男裝?！?/br>
    “你的侍女喊你公主……”

    “你有眼無珠罷了?！毕腆涎劬σ徽２徽５耐?，不顧他難看的臉色：“和親契約未曾達成那日，我給你寫信，讓你選擇南梁其他公主，你回我說，只要我一個。”

    湛禎怒道：“孤本身看中的就是你！”

    “既然是我，你委屈什么？”咸笙道：“你那日看到的是我，跟你寫信的是我，來聯(lián)姻的是我，與你成親同床共枕的是我，那日洞房的還是我……咳?！彼f的太快，有些喘不過氣，咳嗽兩聲，緩了緩，繼續(xù)道：“現(xiàn)在坐在這里的，也是我，從頭到尾都是我，你得償所愿，有什么好生氣的？”

    湛禎未曾想到他忽然如此硬氣，他愣了一下：“你……你不是公主，你欺騙孤……”

    咸笙忽然笑了，他笑起來非常好看，柔和的面孔陡然鋒利起來：“我是大梁魏皇后嫡出，梁帝御封長公主咸笙，全天下都知道我是咸笙，是長公主，無人拿任何阿貓阿狗來搪塞你，我大梁對你仁至義盡，何談欺騙？”

    湛禎張了張嘴：“可，公主應(yīng)該是女的，你……”

    “和親契約上可曾寫你要的是女公主？”

    “……公主當(dāng)然是女子！”湛禎一臉匪夷所思的望著他：“誰家公主能是男子？”

    “我便是男公主。”咸笙道：“信里我曾提過，若我不是普通公主，你可還要，你回我說，就喜歡我的特殊。”

    “……”湛禎啞巴了。

    咸笙說了一通話，已經(jīng)累了，他緩緩靠在床頭，低低咳嗽，眼睛卻涼涼看向湛禎：“你不信，去翻箱子，你自己的筆跡，若認(rèn)不出或不敢認(rèn)……我才會狂笑你的滑稽?！?/br>
    他一臉涼薄，眸子里帶著嘲弄，湛禎臉色青白不定，抬步按他的指示找出箱子，發(fā)覺上著鎖，便冷著臉端到他面前：“打開?！?/br>
    “……我累了?！毕腆咸撊醯溃骸澳隳敲从辛?，就把它砸開吧?！?/br>
    湛禎額頭的青筋又要跳起來了，他咬牙道：“鑰匙呢？”

    “找不到了，怎么辦呢……”

    “你不要挑釁孤的底線?！?/br>
    咸笙垂下睫毛，低語道：“挑釁了，又如何？”

    湛禎攥著手，重重砸爛了箱子，咸笙看到他手背的鮮血，又安靜的收回視線。

    湛禎眷戀他，舍不得傷他，他便也有些眷戀湛禎。但既然湛禎惡心他，那么，他也不想繼續(xù)自取其辱……很生氣，所以，他也要欺負(fù)湛禎。

    之前他與湛禎通過很多信，箱子被砸開之后，信亂七八糟的掉了出來，湛禎隨手拿出一個拆開，一眼便看到自己給咸笙寫的情詩，什么一見鐘情，茶飯不思……他直接塞了回去，又去拆下一封，居然還是有情話。

    咸笙看著他的表情，懶洋洋道：“你要找到什么時候？”

    “時間過了那么久，孤怎會知道是哪一封？”湛禎神色冷酷，只有眼神泄露了他氣急敗壞的情緒，咸笙便道：“十月初三那一封。”

    湛禎皺眉看了他一眼，找出來之后打開，果然看到了他說的內(nèi)容，他的目光轉(zhuǎn)到咸笙臉上，眼神柔和了點：“孤給你寫的信……你都記住了？”

    咸笙窩在床頭，病懨懨道：“我過目不忘。”

    “……”湛禎眼神恢復(fù)冷漠，道：“找到信了，那又如何，你還是欺騙了孤?！?/br>
    咸笙又倦了，原本他就是屬于那種睡很久只能清醒很短暫的人，這會兒跟湛禎吵架，又很快消耗了他的心力。

    “……我沒力氣跟你吵，你若覺得，我騙了你，便殺了我。”

    “你真以為孤不敢殺你嗎？”

    咸笙低笑，沒有答話。

    這一生，他真的走的很吃力，在南梁，他有人疼，有人愛，便拖著病體慢吞吞的活著，幻想著有朝一日可以健康起來，能跑能跳，讓家人不再那么擔(dān)心。

    可現(xiàn)在，他實在身心俱疲，走不動，也不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