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西月已有幾分醉意，晃了晃腦袋，盯著清平吃吃笑道：“真好。”

    閹黨已除，明德黨也不復(fù)存在，沒有什么再能威脅到她，天下，盡在她的手中，美人，正在她的眼前。

    醒掌天下權(quán)，醉臥美人膝，人世圓滿不過如此。

    清平淺酌一口，將酒杯放下，看了眼小皇帝，似乎想說什么，又突然躊躇了，仰頭望著天邊明月，忍不住想到：“可惜子羽聆書皆已不在?！?/br>
    月仍是十年前的滿月，人卻不是十年前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

    她趕到陸翦家時(shí)，發(fā)現(xiàn)他們夫婦臥在榻上，雙手交握，七竅流出黑血，早已服毒自盡。

    清平將二人面上血污擦拭干凈，突然覺得賈珠珠有幾分眼熟，思忖半天，總算想起了她們?cè)娺^一面。

    十年前每天強(qiáng)塞陸翦一條鮮魚的賣魚女……原來是她。

    天意難測(cè)，造化弄人。

    她思及此，心中也有幾分悵然，又抿了一小口酒。

    “以前老師總是欺負(fù)我，”顧西月笑著瞋了她一眼，眼波帶醉，風(fēng)情無限，“今后，我可是真正的天子，老師也要在我身下！”

    今后？

    清平低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轉(zhuǎn)頭靜靜地望著顧西月，出了一會(huì)神。

    月光灑在她蒼白的面上，把她映照得好似九天的神佛，高坐云端，不染凡情。

    顧西月自行慚穢，忍不住低下頭去，又馬上抓住她的手腕，手下不自覺就用了幾分力。

    神佛又怎樣？

    她是九天之女，是四海之主，天下就在她的手中，她只不過是要一個(gè)人而已，這又有什么難的？就算她想瀆神，誰又能奈何得了她？

    可是為何，心猶如一葉飄于海上，沉沉浮浮，忐忑不定。

    清平吃痛，回過神來，望向顧西月，眸中似黑炎燃燒，又有苦痛又有欣慰。

    老師這樣看著我……莫非是心中也有我？

    顧西月念及此，桃花眼又彎了起來，眼角染上一抹胭脂，勾得人魂也喪了幾分。

    “陛下，”清平垂眸看著她象牙般精致白皙的手，輕輕嘆了口氣，“聆書入獄，是你的手筆罷?！?/br>
    顧西月的笑意僵在臉上。

    志在天下的少年天子，頃刻間就變成了畏手畏腳的怯弱孩童?！安弧⒉皇牵彼乱庾R(shí)地想反駁，可在觸及清平目光時(shí)，馬上紅了眼，囁嚅道：“李孝義是我安排的，可是我不知道會(huì)連累段詢?！?/br>
    她拉著清平衣袖，可憐巴巴地說：“我真不知道，老師?！?/br>
    小皇帝心思縝密，豈會(huì)不明白那歌謠擴(kuò)散出去的后果。清平心中清楚，可看她如此惶恐不安的模樣，情不自禁伸手回握住她。

    “我不是怪你，陛下?！?/br>
    有些君主，便如她前世那般，兢兢業(yè)業(yè)，一心為民；有些君主，便如顧西月現(xiàn)在這般，退居幕后，玩弄權(quán)謀。

    前者自然是好的，可后者也未必不能是明君。

    對(duì)天下百姓而言，這兩種，其實(shí)并無什么太大區(qū)別。

    “老師不曾怪我？”顧西月又驚又喜，還以為自己是聽錯(cuò)了，不禁再次問道：“真的不怪我嗎？”

    “陛下秀慧聰明，是人中龍鳳，日后定會(huì)成為一代明君。”

    顧西月破涕為笑，喝了杯酒壓驚，“我與老師君臣相輔，共創(chuàng)盛世，一同留名史冊(cè)?！?/br>
    清平垂下眸，淡淡道：“只是恕臣，不能再陪陛下走下去了。”

    顧西月身子一顫，呆呆地看著她，淚如斷線的珠子般一滴一滴掉落。

    “為什么，你明明說……不曾怪我?！?/br>
    “臣年少時(shí)心愿，便是想游訪天下名山大川，看遍世間秀麗風(fēng)景。如今閹黨既除，天下安定，臣也終有暇一償心愿。”

    顧西月如同浸在一川寒潭之中，瑟瑟抖著，手足皆是冰涼。她望著清平，柔聲道：“天下還沒安定，北境蒙越，東南海寇，閹黨余孽……老師，這天下還需要你，我也需要你，留下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