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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幔之后,是不為人知的, 帝王的隱秘心事。 他跪伏在地,膝下的地面是冰涼的,空氣里香料燃燒的氣味還沒有全然散去, 有如游絲一般細弱的嘆息緩緩飄入了他的耳朵。 “你就是云停?” “是。”他輕聲應答。 空曠的大殿內(nèi), 是漫長到讓人不適的沉默,時間仿佛于此刻凝滯了, 直到燃燒的蠟燭發(fā)出“劈剝”的一聲輕響,燭焰猛地拋高,又落回,寂靜才終于被打破。 “……孤不會殺你?!蹦侨苏f, “你是他唯一留下來的東西?!?/br> ———————————————— 云停出生于一個時代微弱的末光中,見證了權(quán)力在世家門閥和皇室之間的更迭。 彼時他在樂坊,膝上橫著名為天女遺音的琴, 席地而坐的女童依偎在他的身側(cè),輕聲喚他兄長。有時候女孩拉著他的衣袖,用圓融的聲線撒嬌:“兄長, 教我彈琴吧。” 他低頭撥弄琴弦, 指尖輕挑慢抹, 便有泠泠的樂音從弦上淌出。 外頭有歌姬曼聲吟唱著時下風行的詩歌, 身側(cè)梳著垂髫的女童輕哼哼唱, 與琴聲相和,一種過分虛幻的美好無聲地蔓延開…… 直到,那個人闖進來。 “是誰在彈琴?”驕縱恣肆的世家少年闖進來,目光在瞥見他的那一瞬,迸發(fā)出不容忽視的惡意。 再然后,他因為得罪蘭家公子,被藥物熏眼,毀去雙目。 天地漸漸地在視野里昏暗下來,耳邊是meimei刺耳的尖叫和哭嚎,女童冰涼的手指在他的臉上摸索著,她的聲音嘶啞顫抖,帶著些不確定地疑問:“哥哥……” 云停握住了她的手,臉色平靜地說:“沒事的。” 他只是這世上最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是這偌大的金陵再尋常不過的一個琴師,除了親人,沒有多少人會為了他傷懷難過。 自己的不幸終究只能成為他人茶余飯后的談資。 然而在他短暫的、平庸的一生中,卻有那么一個人,如天邊驟然擦過的閃爍著絢爛尾翼的流星,以無法撼動的姿態(tài),照亮了一方世界,然后又難以挽留地消逝、離去。 ———————————————— 那是冬日的第一場薄雪落下的時候,空氣中漂浮著清淡的香,一群世家子尚未嗅到政治的危險氣息,一如往常地在竹林中宴飲享樂。 他盲了雙眼,被人引著,一步步走到宴席的中央。 “彈一曲吧?!辟I下他的那個世家子這樣說。 他伸手按住了琴,“您想聽什么呢?” 他已經(jīng)習慣了被人如此輕慢地對待,心中生不出半點波瀾。 反正,只要有琴在就好了。 “不若彈一曲《鳳求凰》吧?” 鳳求凰。 “好?!?/br> 他察覺到那人話中的揶揄,卻沒有放在心上,亦不知道這支曲子,會永遠地纏繞于他今后的人生,像是一場揮之不去的旖旎夢境,直到某個夜晚伴隨著他的生命終結(jié),才漸漸散去尾音。 此刻,他安靜地彈奏著一曲《鳳求凰》,聽著座上的賓客們彼此調(diào)笑交談,觥籌交錯。 一曲將至末尾,他聽見座上客出聲:“謝兄若是滿意,我就將他送給謝兄了?!?/br> 那人說得如此輕描淡寫。 云停安靜地跪坐在原地,慢慢撥出了最后幾個音。 他無聲地沉默著,等待未知的命運。 他聽見座上有人輕蔑地調(diào)笑出聲:“謝兄,這人生的雖和景明公子頗有些相似,但若是真的比較起來,便如蒲葦之于玉樹,終究是下等貨色……” 那般尖銳的嘲諷,最終被一個冷冽的聲音打斷了。 那個謝家的公子、纏繞在他今后所有的夢境中的青年,出聲:“你說什么?” 座上人喏喏收聲。 這就是謝遺。 即便時隔多年,云?;貞浧疬@一幕的時候,仍舊會忍不住微笑。 他們有著并不美好的初遇和結(jié)局,甚至可以說……令人難堪的初遇和結(jié)局,故事的起始和結(jié)局都是如此無情,可是云停仍舊慶幸著不曾錯過。 他被謝遺帶回謝家的那段時間,一直在想,謝遺是什么樣的人。 只可惜目不能視。 那日風雪中,謝遺請他進屋,遞給他一碗姜湯。 他們手指觸碰。 那一瞬間,云停只覺得自己心底,竟然生出些難言的癡念。 那感觸如此嬌弱柔嫩,像是深海中瑩藍的微光,搖曳著,妖冶著,隨時會隨著海波消散一般。 卻又那么堅韌霸道,慢慢地于胸腔中扎根,生長,以至于此后的每一日,呼吸起來都是酸澀的滋味。 謝遺一直是一個很好的人,云停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想,若是能早些治好眼睛,就能早一些看見了他了。 可是后來,即便治好了,也看不見謝遺了。 世家的傾頹使得云停所有的患得患失都成泡影,他再也不必為了自己那點齷齪而卑賤的心思而感到難堪或者是傷感,因為他所有的情感都失去了可供寄托的對象。 顏色清淡的梨花飛成漫天的雪,越過窗框,飛進了酒香飄逸的酒家里,二樓上,有少女撥著琵琶的弦,呢喃軟語唱一首不知名的曲。 這就是金陵,隨著世家的風流云散,浸飽了鮮血的城池繼續(xù)它的歌舞曼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