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彎腰掀開了那些亂七八糟的雜草樹藤，露出了下頭可容一人的淺洞，將謝遺推了進(jìn)去，說出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話：“會有人來接你?！?/br>
    謝遺抓住了他的衣袖，“你去做什么？”

    沈歸穹道：“你早就想讓我死?！彼麑⒁滦鋸闹x遺的掌心抽出，伸手摸了摸謝遺的臉，夜色中，謝遺借著微弱的月光看見了他滿手滿身的血。

    “對不起，師父。”他的聲音帶著微薄的笑意，竟然是一種摒棄了過往所有的冷厲的，難言的溫柔與和緩。

    他說：“以后，不會再……喜歡你了。”

    謝遺眼瞳一縮。

    沈歸穹扯了扯唇角，小心翼翼地放下了那些藤蔓遮擋住了山洞，轉(zhuǎn)身離去。

    謝遺靠著冰涼的石壁坐著，只覺得森然的寒意從石壁上透過單薄的衣衫浸入了自己的每一寸肌理。

    他大致知曉沈歸穹要去做什么。

    謝遺感受著手心里粘稠腥膩的液體，腦海里是沈歸穹不斷涌出血來的腰腹。

    沈歸穹受了那么重的傷。

    沈歸穹會死的。

    謝遺甚至在那一瞬間差點(diǎn)忍不住沖動地站起來，對他說一句，你別去。

    可是，目光觸及漂浮在一邊的白白，那些已經(jīng)涌到喉頭的話，到底是忍住了。

    他終究什么也沒做。

    時間在這樣難熬的寂靜中被無限拉長了，也許過了很久，也許只是片刻的功夫，山洞前垂落的藤蔓被人掀開了。

    月光透過斑駁的樹影傾瀉而下，微弱的光芒照不清來人的面孔，謝遺下意識做出防備的姿態(tài)，卻又在聽見那人的聲音時整個人放松下來——“謝先生，是我。”

    是傅宸的聲音。

    ……

    沈歸穹丟下了手里的匕首，拔出了刀。刀是漆黑的，清寒的月光落在刀刃上也映不出光彩，仿佛所有的顏色與光明都被這柄漆黑的刀所吸收吞噬了。

    刀鋒所向，是謝忌。

    白發(fā)的少年低垂著睫羽，神情冷淡而倨傲，仿佛絲毫不將對面的人放在眼里。他指尖白得不見絲毫血色，此刻靜靜婆娑著劍柄，問：“謝遺呢？”

    沈歸穹不語。

    少年等了會兒，始終聽不見他的回答，終于抬起了頭，看過去。他的眼瞳本是剔透的緋，卻因深濃的夜色，在不甚明亮的月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如血液凝固干涸一般的紅褐色。

    沈歸穹的刀去勢極快，rou眼甚至難以捕捉到他運(yùn)刀的痕跡，只能聽見呼嘯的風(fēng)聲過耳。

    直到那刀鋒逼至面前，謝忌終于出手。

    他手中的長劍悍然出鞘，掀起一泓冷冽鋒銳的寒光，如撕裂天幕的閃電，與刀鋒相接，發(fā)出鏗鏘聲響。

    刀和劍相擊，氣勁如漣漪層層蕩開，震得兩人發(fā)絲起伏。謝忌身形未動，沈歸穹卻低低地悶哼一聲，一痕血跡順著他的唇角蜿蜒而下。

    雪亮的劍光倒映出謝忌恍若盛著一汪血的眼瞳，他又問了一遍：“謝遺呢？”

    沈歸穹仍是不答，腳下一滑錯開身形，再度揮刀。

    刀鋒擦著謝忌的面頰而過，過分凜冽的殺氣在他的面頰撕裂了一道極狹的口子，只差分毫便要傷及右眼。

    謝忌飛快地偏了下頭，眸中的冷淡與倨傲之色終于褪去，他緊抿著唇，顯然是生出些慍怒了，出手也不再留情。

    少年白皙得幾近透明的手指與暗紅色的劍柄形成鮮明的對比，在漆黑的夜里有一種如鬼魅一般的妖冶之感。

    他的劍更妖冶。

    劍在半空劃出優(yōu)雅的軌跡，光彩明滅間，宛如無數(shù)半透明的白花，于濃重的夜色中不斷綻放又不斷消散，起伏不定，影影綽綽。劍光粲然，與漆黑的刀鋒觸碰，不知是黑暗吞沒了光明，還是光明徹底壓過了黑暗。

    光與暗，方生方死，方明方滅。

    謝忌在縱橫的殺氣中，清晰地捕捉到了對手的弱點(diǎn)，長劍以不可思議的刁鉆角度破開了沈歸穹的防御，捅進(jìn)了他的胸腔。

    一縷白發(fā)悄然落地。

    沈歸穹的刀停在謝忌頸側(cè)三寸，再難寸進(jìn)。

    一時之間靜得出奇，仿佛外界那些喧囂聲響都在一瞬間淡去，只能聽見，沈歸穹手中的刀，重重跌落在地時發(fā)出的沉悶的聲響。

    謝忌手腕一動，抽出了沒入對手胸口的劍。

    泛著寒芒的劍刃被鮮血燙過，仿佛也同血一般滾熱了，在月光映照下，冷色的劍刃染上了一線奇異妖冶的紅。

    謝忌最后問了一遍，“謝遺呢？”

    沈歸穹一手捂住了胸口，再也站立不穩(wěn)，單膝跪倒在地。他仰起頭去看謝忌，唇角竟然是微微上揚(yáng)的，流露出一絲極其淺淡卻又不容忽視的蔑笑，聲音嘶?。骸澳爿斄?。”

    他心道，無論如何，今日過后，我于謝遺而言，縱無關(guān)愛恨，也必然無法忘懷。

    只是這一點(diǎn)，謝忌便遠(yuǎn)遠(yuǎn)落后于他。

    謝忌與他對視良久，握劍的手青筋突兀。半晌，白發(fā)紅眸的少年哼笑一聲，又是一劍，捅進(jìn)了對手的心口。

    與此同時，謝遺似乎心有所感，驀然回頭望向身后山林。

    深藍(lán)近黑的天空上，明月只剩孤零零的一個半圓，幾顆星子伶仃地懸掛著，光芒暗淡。深靛色的山巒在夜幕之下只能看出一個大致的輪廓，宛如巨獸潛伏，時刻準(zhǔn)備擇人而噬，叢林深處漸漸轉(zhuǎn)濃的霧靄淹沒了人的視線，什么也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