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遺輕輕點(diǎn)了一下頭，伸手搭上了沈歸穹的肩膀，由他抱到了床上。謝遺如今動作大了還是會覺得身上疼得厲害，所以也鮮少親自下地行走。

    沈歸穹替他放下了簾子，把屋里燭火挑暗了點(diǎn)兒，退到了外間。他如今的身份是陳珂安排在謝遺身邊的侍女阿金，每晚都要睡在外間守夜的。

    謝遺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睛，安眠了。

    也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睡在外面小床上的沈歸穹驟然睜開了眼睛，他垂在身側(cè)的手一翻，便有一枚粗長的縫衣針被當(dāng)做暗器射了出去，在暗淡燭火下閃過一絲寒芒。

    叮——

    金鐵相交的一聲輕響，那枚針斷裂在地。

    又是幾道疾風(fēng)破空的聲響，沈歸穹翻身起來飛快躲過那幾枚暗器，欺身向前反手和暗處的人對了一掌。

    角落里花瓶被兩人掌風(fēng)殃及，搖了搖，眼看就要落下來。

    沈歸穹下意識看了眼屏風(fēng)后，那是謝遺安寢的地方。他飛快退開身去，一手扶了一把花瓶，唯恐瓷器落地的聲音會驚醒謝遺。

    那人似乎也心有顧忌，沒有再動手。

    “你來做什么？”沈歸穹冷聲問他。

    光和影的交界處，少年的聲音透露出若有若無的嘲諷：“你竟然沒死?！?/br>
    沈歸穹聞言臉色絲毫未變：“你很失望？”

    “我有什么好失望的？”少年緩緩走了出來，雪白的發(fā)柔柔披了滿肩，“只是有些驚訝，還能在此地看見你，畢竟……師父當(dāng)日可是下了死手?！?/br>
    沈歸穹聽出他話中帶著刺，卻只是微笑，道：“可是如今他卻留了我在身邊?！?/br>
    一瞬間，少年艷麗如春日桃花花瓣的眼瞳中，溫度陡然降至冰點(diǎn)。

    大致是這一刻起，他對自己在謝遺心目中的地位，又不是那么自信了。

    即便沈歸穹做出那樣的事，謝遺還是原諒了他，還是，留下了他。

    “謝忌?！鄙驓w穹看著他，唇角上揚(yáng)，微睞的眼眸在一室昏沉的光中，流淌出幾分近似耀武揚(yáng)威的傲慢意味，“你以為謝遺是什么樣的？”

    他亦是在問，你以為你真的了解謝遺嗎？

    謝忌仰起了下巴，少年的面孔是一種帶著煞人的戾氣的美麗。他出聲，語速依舊是不疾不徐的，像是在極力維持自己的驕傲：“你難道就知道？”

    沈歸穹低低笑了一聲：“你猜謝遺最喜愛哪個孩子？”

    “什么？”

    沈歸穹輕慢地道：“你被他救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將被送入權(quán)貴家的玩物吧？”

    謝忌的出生，比沈歸穹更加不堪。

    塞北的風(fēng)沙吹過黑色的紗，露出他雪白的發(fā)和緋紅的眼瞳，這妖異的特征將幼童稚嫩的身體修飾出一種易于摧折的邪氣的美麗。

    塞北的人難得看見他這樣的白發(fā)孩童，驚訝之余亦覺得欣喜。他們習(xí)慣截下那些帶著異域風(fēng)情的少年和少女，調(diào)教成溫順的孌寵，獻(xiàn)給占據(jù)了中原富饒之地的權(quán)貴，用以換的更多的財(cái)物和更加長久的權(quán)利。

    可是再如何美味的奇珍吃多了也是會覺得膩煩的。

    當(dāng)權(quán)貴們已經(jīng)不再對高鼻深目碧瞳金發(fā)的異域男女感覺到新鮮的時候，他們迫切的需要更加新奇的東西作為玩物。

    這個出現(xiàn)在塞外的，如妖物一樣的少年，當(dāng)真的是解決了燃眉之急。

    謝忌沒想到會遇上這樣的事，他剛剛逃出困境，就被另一群人抓獲了，又因?yàn)椴粔蝰Z服而被關(guān)在窄小的籠子里。

    便是這個時候，謝遺出現(xiàn)了。

    謝遺一人一劍，剿滅了整個yin窟，鮮紅的血和火如一朵巨大的蓮花，在他身后碧藍(lán)的天空綻放出驚世的艷光。

    可是他卻那么干凈，是高山之雪，是云端之月。

    他像是古老故事里傳頌的，救世人于水火的游仙。

    可是謝忌卻覺得他比自己更加像是一個妖，因?yàn)橹挥醒植艜妊值?。謝忌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妖怪。

    謝遺放走了所有被抓來的孩子，只有謝忌不肯走。

    青年似乎有些不解，點(diǎn)漆一般的眼瞳倒映著他的身影，聲如碎玉：“你可有家人？”

    “沒有。”

    “你叫什么名字？”

    “你給我一個名字吧?！?/br>
    ……

    謝忌輕輕眨了一下眼睛，從久遠(yuǎn)如斯的回憶中回過神來，他看著沈歸穹，聲音甚至帶著淺淡的笑意，說：“所以謝遺才更加心疼我?！?/br>
    “嗤。”沈歸穹眸中閃過一絲嘲諷，“你以為他是真心？”

    謝忌面上神情顯露出幾分微妙來。

    他想起了謝遺對他生出的殺意。

    沈歸穹道：“你不妨猜猜謝遺最喜歡的那個孩子是誰？”他的話語中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絲如嫉妒一般的險(xiǎn)惡意味，教謝忌聽得一愣。

    謝忌自然不至于偏聽偏信沈歸穹的一家之言，然而有些事是做不得假的。他抿了抿唇，深深看了沈歸穹一眼，拂袖而去。

    這一夜發(fā)生的事，謝遺并沒有察覺。傅宸在他的藥里加重了安神的分量，因而他比平時更加容易入睡，睡得也更沉。

    次日清早，傅宸來探望謝遺，身邊還跟著無憂師太的愛徒靜若。

    有靜若在場，有些事自然是不能隨意談?wù)摰?。謝遺就靠著軟榻，慢悠悠和他們說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

    靜若嗅到了室中似有若無的芬芳，問謝遺：“沈五姑娘是養(yǎng)了什么花嗎？好香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