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諾王太后低聲說。

    “希望他們能夠知道自己該做什么?！?/br>
    伊莉諾的眼中閃動著寒光。

    查爾斯太清楚她的性格了……希望那些占星師不抱有其他的主意，否則他們很有可能面對來自武士皇后的長刀。

    從占星師們踏上羅格朗大地的那一刻開始，他們的一舉一動就將處于羅格朗王室的注視之下。

    國王的“黑翼”已經(jīng)開始初步呈現(xiàn)出它對羅格朗的監(jiān)控能力。

    在這里，沒有什么事情能夠瞞過國王。

    ……………………

    地獄。

    剛剛從地獄之門中走出，國王就聽到了有些奇怪的旋律，那和他聽過的所有樂曲都截然不同。從音符到節(jié)奏，都帶著人間所沒有的荒誕邪氣，像是無數(shù)的白骨互相碰撞——也確實就是無數(shù)白骨一同奏樂。

    馬車停在一片硫磺火湖上，在國王面前，無數(shù)骷髏整整齊齊的排列著，像一個龐大的等待檢閱的軍團。

    而這仿佛可以掃蕩整個人間的亡靈大軍手中持著的卻不是刀槍。

    在最前面的那些骷髏，它們拿著一些稱得上是古董的樂器，靈巧的十指按拉著風(fēng)琴和琴弦。它們背后，完整一些的骷髏用自己的掌骨敲打自己的肩胛骨發(fā)出奇怪的聲音，不那么完整的將自己的顱骨充作了木魚，供給自己的伙伴敲擊……

    國王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么。

    和他前幾次見到的地獄相比，這一片地獄的死寂蕩然一空，稱得上煥發(fā)出了勃勃生機。

    ——并且有些生機過頭了。

    魔鬼伸出手，將國王從馬車上接了下來。

    在國王到來的那一瞬間，骷髏交響隊就像終于等到檢閱者的士兵一樣，越發(fā)賣力地演出。在它們身邊，一口口硫磺火湖此時變成了一眼眼華麗的噴泉，金燦燦的硫磺從里面噴起，像一株株耀眼的火樹，甚至還伴隨著旋律變化著高低。

    它們齊心協(xié)力奏出了一曲浩大的贊歌。

    旋律恢宏，就好像沉睡多年的士兵們，又得以為它們的君主效力。

    “這算什么？地獄交響團？”

    國王注視著那些努力演奏的骷髏們，帶著幾分笑意地問。眼前的一切，荒誕而又詭異，卻又稱得上奇特美麗。

    “您的地獄交響團?！?/br>
    魔鬼糾正道。

    他的陛下生來就是王者，人們會想要他足夠英勇，足夠智慧，足夠強大，足夠無堅不摧。但是誰來希望他的陛下足夠快樂呢？君王，擁有著榮耀的權(quán)柄，難道不是該被歡愉包繞著嗎？

    “那我怎么不知道，地獄在歡迎上這么有一手？”

    國王反問。

    “您知道的?！蹦Ч韼еσ猓p快地說，“引人墮落可是我們地獄的拿手好戲，怎么樣？我親愛的陛下，您現(xiàn)在是不是覺得比起人間，地獄才更像是極樂存在的世界？”

    他像位指揮家一樣，抬手一揮。

    骷髏們奏出最后一個高音，它們在國王面前整齊地彎下腰——如果這是一支人類的軍隊，那場面應(yīng)該十分壯觀。但它們只剩下一副骨架，就顯得有些滑稽了。

    翅膀撲騰的聲音響起，一只烏鴉撲扇著翅膀，落到了國王旁邊的一塊石頭上。

    “你好，蒙拉?！?/br>
    國王還記得這只烏鴉的名字。

    蒙拉在大石頭上蹦跳著，黑漆漆的翅膀交叉扇動，模仿人類朝國王竭力行禮。在國王被它逗笑之前，魔鬼彎腰一把抓住它的翅膀，將它提起來朝身后一扔：“請您不要在意這只蠢貨的失禮?！?/br>
    “好了?！眹跏諗苛诵σ?，“圣瓦爾的血讓這里復(fù)生了？”

    “您可真是冰冷無情啊，我原本以為眼下的氛圍稱得上浪漫？我親愛的陛下。”魔鬼抗議。

    “地獄式的浪漫？”

    “當(dāng)然。好吧……”魔鬼向國王欠身，和騎士行禮一樣，抬手叩擊左胸，“事實上，我們是來向您宣誓效忠的?！?/br>
    在魔鬼欠身的時候，骷髏們?nèi)繂蜗ハ鹿颉?/br>
    “您已經(jīng)處死了一位圣廷的走狗，圣廷與您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開始打響?！蹦Ч淼吐暤匦α艘幌?，“不過，想來您同樣也知道，如今的羅格朗很難制止勃萊西成為地面神國的腳步。您擁有的時間如此短暫，您要利用什么來讓羅格朗在最短的時間里具備和圣廷對抗的力量呢？”

    “煉金師嗎？他們留下的東西太少了?！?/br>
    “占星師嗎？看，陛下您連我都難以信任，更何況那些曾經(jīng)為圣廷效力的家伙呢？”

    “您的瘋?cè)丝茖W(xué)家們嗎？如果給您和他們足夠多的時間，我相信您的確可以完成一個前所未有的巨變……但是圣廷不會給您這么多時間。”

    ……

    魔鬼單膝下跪，他抬頭看著國王：“所以，現(xiàn)在是地獄為您效力的時候了?！?/br>
    在他背后，骷髏軍團們寂靜無聲，連蒙拉也不再撲扇翅膀了。

    “你們想要得到什么？”國王與魔鬼對視著，他緩緩地問。

    “足夠多的血，天使的，神的，圣廷的……都可以?！蹦Ч硇ζ饋?，伸出了自己的手“您看，我們有著共同的敵人。我們是站在同一戰(zhàn)線的，不是嗎？”

    “那可未必?！?/br>
    國王回答，卻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魔鬼親吻了一下國王的手背。

    蒙拉撲扇著翅膀，骷髏們重新奏響了歡快的旋律。

    一千多年過去了，魔鬼率領(lǐng)著他的軍隊重新為他的君主而戰(zhàn)。

    ………………

    正如魔鬼所說，地獄在如何引人墮落這方面很有一手。在莊嚴的交響樂之后，骷髏們搭起了巨大的舞臺，為國王表演一出出精彩的戲劇，演員包括但不限于骷髏，惡魔，幽靈，牧羊者的尸骸。

    地獄的生物為國王編排的這些戲劇，單就藝術(shù)水平而言，足以在人間成為經(jīng)典。

    亡靈歌唱家在舞臺上引吭高歌，它穿著數(shù)百年前的繁復(fù)古典服裝，用詞典雅優(yōu)美。在它背后，骷髏戰(zhàn)士們騎著戰(zhàn)馬，如歌詞所唱，兇狠地廝殺在了一起。戰(zhàn)敗的骷髏很快就散成一堆骨頭，被從舞臺上高高拋下。

    不過，這些骨頭很快就在舞臺下面又重新拼湊了起來。

    “現(xiàn)在的地獄能夠讓普通人進入嗎？”

    國王忽然詢問。

    魔鬼站在國王的身后，他也在欣賞舞臺上的歌劇。聽到國王的問題，他給出了肯定的回答：“如果人數(shù)不多的話。”

    “這樣啊。”

    國王的目光在硫磺火湖上一掃而過。

    “我怎么突然覺得您早就有讓地獄工作的打算了？是這樣嗎，我親愛的陛下？”魔鬼敏銳地詢問。

    “建一座工廠，對不需要休息的骷髏們來說，應(yīng)該不需要太久的時間吧？”

    國王以一個提問印證了魔鬼的猜測。

    “……您這是打算建一座地獄軍工廠嗎？”

    魔鬼無言地看著國王。

    一瞬間，以巧舌如簧聞名的魔鬼也找不出話來形容了……

    見鬼，正常的君主不該是看中骷髏大軍的武力和不死特性嗎？！怎么到了陛下這里，變成了不需要工資，不需要休息的工人了？

    第108章 友好的骷髏

    魔鬼的猜測沒有錯。

    國王的確從一開始就想著以特殊的方法來推進羅格朗的工業(yè)化。

    在“薔薇之變”結(jié)束之后, 為了鞏固王權(quán)，削弱地方貴族力量, 國王曾經(jīng)命令自己的財政官員們匯編過整個羅格朗的稅務(wù)冊。那部編纂完成的稅務(wù)冊在后來有了個別名“末日審判書”。在國王的要求下, 定期匯總?cè)珖悇?wù)報告，成為了一項定律。在那個時候，國王就開始一步步逐漸深入了解自己國家的經(jīng)濟情況。

    可以說, 如今的羅格朗已經(jīng)開始具備了一些新時代的萌芽。

    從11世紀起一直到13世紀，羅格朗的政治局面趨向穩(wěn)定。薔薇王室已經(jīng)逐漸從以前的重創(chuàng)中恢復(fù)過來。在歷代有為君主的努力下，羅格朗從邦國林立逐步向重新統(tǒng)一邁進，穩(wěn)定的政權(quán)統(tǒng)治下，經(jīng)濟逐漸復(fù)蘇。

    13世紀中后期到14世紀, 城市開始快速地建成，編年史學(xué)家將這一段時間稱之為“城市興起”時期, 基本的羅格朗境內(nèi)交通要道出現(xiàn), 農(nóng)村居民開始流向城市中心。城市興起的背景之下，在羅格朗東南部，一直以來因為圣廷的教義而受到壓制的商業(yè)逐漸發(fā)展，行會興盛, 其中以羊毛紡織業(yè)最為突出。

    如果沒有黑死病的爆發(fā)[1]和后續(xù)的一系列事情，羅格朗的這種經(jīng)濟演變能夠順利進行下去, 羅格朗未必不能一步步地壯大繁榮, 最終順利進入新的時代。

    但是歷史沒有如果。

    黑死病的爆發(fā)，圣廷的神國建立計劃，中斷了這種循序漸進的演變。

    既然歷史因為超凡力量的存在出現(xiàn)了偏折, 那就以用同樣的方法，使它走上另外一條更危險，也擁有更大可能性的道路。

    一開始，國王是想從煉金師入手。

    白金漢公爵在信里告訴他，薔薇王宮中，其實保存了一批傳說時代的煉金師們留下來的筆記。他們將自己學(xué)會的知識留給了后來者，但是以前的羅格朗王室一方?jīng)]有余力，另一方面也忌憚著圣廷，不愿意太早暴露底牌，因此一直沒有大規(guī)模利用它。

    國王讓皇家科學(xué)院和瘋?cè)丝茖W(xué)院的科學(xué)家一起研究過煉金師的留下來的筆記，煉金師留下的筆記的確對他們有很大幫助。

    但就像魔鬼所說的一樣，如果想要依靠羅格朗自己的力量，將煉金術(shù)與科學(xué)進一步結(jié)合從而推動工業(yè)化的進行，需要的時間對于眼下的情形來說，太久了。

    他們需要另外的，不同尋常的力量，來完成這個奇跡。

    唯一的合作對象，只有地獄。

    傳說時代的煉金師對薔薇家族的評價沒錯。

    弒龍者，他們從來都是不擇手段的陰謀家。只要能夠達到目的，與地獄聯(lián)手，又有何妨？但，如果時機合適，他們同樣會毫不猶豫地與地獄反目成仇。某種程度來講，魔鬼曾經(jīng)說的話，是對的。

    國王，白金漢公爵，威廉三世……所有薔薇家族的人，比起人們相信充滿正義光明的神國，他們更適合混亂無序且充斥陰謀詭計的地獄。

    薔薇王宮里，國王睜開了眼。

    臥室里的黑霧已經(jīng)退去了，房間中靜悄悄的，國王起身，走到了玻璃窗前，蒼白的月光落在他身上。他有些疲憊地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為了最后的勝利，沒有什么不可以當(dāng)作棋子。

    沉思了一會兒之后，國王回到自己的桌前，開始書寫新的令狀。

    他需要一些經(jīng)驗足夠豐富的工程師，感謝前段時間的北地叛亂，隨時軍隊的軍械工程師們還沒來得及返回各自家中，如今只需要從他們中間挑選出一些足夠優(yōu)秀的人才。除此之外，他還需要更多的鐵匠，木匠，化學(xué)家，火藥師等等……

    羅格朗最優(yōu)秀的化學(xué)家就在國王的瘋?cè)丝茖W(xué)院里，但是總不能指望兩名化學(xué)家先生完成這么巨大的一個工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