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羅格朗同樣也下達了海域封鎖令?！辟M里三世翻過一頁，輕聲說，“只隔了一個海峽，對岸的羅格朗到目前為止還未受到黑死病的侵擾。聽說他們所有的港口在那位暴君的命令下，一夜之間陷入沉眠。是這樣嗎？”

    “……是的。”

    卡爾將軍沉默片刻，回答。

    “為什么他們能夠做到，我們卻沒有辦法做到呢？”費里三世合上了書，“薩丁城是最先得到封鎖命令的城市，然而在封鎖令下達的一周后，還是有商船在暗中出行，還是有商船?？看a頭……您說，為什么同樣的命令結(jié)果會迥然不同呢？”

    這個問題帶著危險的訊號，不是臣子該直言回答的。

    費里三世低聲笑了一下：“看，連您也畏懼著，不敢說出答案。”

    “陛下?！?/br>
    “因為勃萊西的王室與羅格朗的王室處于根本不同的地位?！辟M里三世“啪”地一聲合上了書，他暗灰的眼眸陡然變得鋒利了起來，“我們出征羅格朗，因為能夠從羅格朗的土地上掠奪利益，也因為這是當初流傳下來的征伐異端的圣主之戰(zhàn)。在克洛王室的權(quán)威之上還有著更高的權(quán)威。”

    “在羅格朗，哪怕有圣廷的存在，貴族們也習慣性更加順從于薔薇王室的榮耀。但是在勃萊西，連國王都必須是虔誠的信徒，而我的所有封臣們，調(diào)遣他們出征十字架的戰(zhàn)旗遠勝于繪有郁金香的戰(zhàn)旗?！?/br>
    “王室不過只是一個傀儡。”

    “這就是為什么。”

    費里三世的聲音冰冷。

    “陛下。”卡爾將軍大驚失色，他迅速地回頭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確定周圍再沒有其他人存在，“您為何突然如此……”

    “教皇將在一周后抵達，親自為我舉行加冕?！?/br>
    費里三世淡淡地說。

    “教皇親至？”卡爾將軍皺起眉，“為何會是教皇親至?！?/br>
    “信中說是天災(zāi)降臨，故而前來親自主持?！辟M里三世說，“那才是真正的萬王之王啊。”

    勃萊西王室與羅格朗不同，羅格朗的教會力量雖然強大，但是和勃萊西一比就不算什么了。勃萊西的三等級中，神職人員凌駕于世俗貴族之上。

    這與勃萊西王國的建立有關(guān)。

    公元217年。

    深淵海峽東岸的這片大地上仍舊處于一片混亂，邦國林立。被稱為“蠻奴”的中部民族席卷了這片大陸，他們橫掃一個又一個國家，仿佛帶著上天的使命要來滅亡所有星星點點的文明。

    就在是在這種背景下，勃萊西王國的原身，克洛王國迎上了蠻奴的軍隊，當時的國王勃萊西歷史上偉大的英雄王克里莫率領(lǐng)最后的軍隊迎戰(zhàn)于低地之谷。在絕望中，這位國王向當時還未被接受的圣廷發(fā)誓。

    只要圣主庇佑他們，幫助他們?nèi)〉脛倮敲纯寺逋鯂敢饨邮苁ネ⒆鳛閲獭?/br>
    “……仁慈的圣主派來了祂的圣人與祂的軍隊，天使們披著鎧甲與凡人一起戰(zhàn)斗，他們將勝利的桂冠賜予偉大且虔誠的克里莫國王。神父們在英雄的胸膛下畫下了一個個十字，于是勇武的騎士們從此所向披靡。

    ……他們征服了所有異端的國家，在連闊的土地上建立了偉大的勃萊西王國，神明庇佑著這片大地?！?/br>
    ——《勃萊西編年史·卷一》

    在勃萊西歷史的開端，克洛王朝以圣廷這個可怕的意志力量為紐帶，將混亂的數(shù)百個國家統(tǒng)一起來，在信仰的統(tǒng)一基礎(chǔ)上建立了龐然的勃萊西。

    既然勃萊西的建國是與圣廷的幫助緊密地結(jié)合在一起，那么就注定了——圣廷這個龐然的精神怪物會是一顆巍峨的世界樹，它深深地扎根在勃萊西的大地上，在地底都是它蔓延的網(wǎng)絡(luò)。

    費里三世自嘲地笑了一聲，他看著輝煌的王座。

    “您知道嗎？老師。當我站在這張椅子前，沒有激動沒有喜悅，只覺得無盡的荒唐。我們過去有那么多年，看著羅格朗在戰(zhàn)火中掙扎，嗤笑著他們的空費力氣，覺得他們都是些傻子。”

    “可到頭來，誰才是傻子？”

    不順從于圣廷的羅格朗在一千年前受到了“神罰”。

    國家分裂，邦國林立，周圍敵國落井下石。薔薇王室險些徹底從世界上消失，但就算那樣，他們始終不肯向教會真正俯首，從不祈求任何力量的幫助。他們靠著自己一代一代人的苦熬，最終在戰(zhàn)火上一點點復原了當初那個強盛國家的輪廓。

    他們走得傷痕累累，但卻是站立著的。

    “圣廷的屠刀揮向羅格朗的時候，我們高呼著圣哉圣主萬歲，但等到這刀轉(zhuǎn)而揮向我們了，才覺出疼痛啊。”

    費里三世將編年史扔在了王座上。

    “陛下……”卡爾將軍痛苦地閉了閉眼，他勉強安慰著，“只是一場加冕，不至于這么嚴重，也許真的是為了解決黑死病而來?！?/br>
    “不?！?/br>
    費里三世冷靜地隔斷安慰。

    “我覺得他們的目的不僅僅是加冕。”

    “那是為了什么？”

    “我不知道?！?/br>
    ………………

    教皇的馬車駛向勃萊西首都的時候，羅格朗也正嚴陣以待地迎接著挑戰(zhàn)。

    羅格朗，薔薇王宮。

    國王正在翻閱著從東南沿海不斷送回來的信。

    這段時間，在交通業(yè)上影響力卓越的格魯家族被正式編入到王室的嫡系力量中。國王成立了“羅格朗交通負責部”，格魯族長擔任交通部部長，同時由王室委了兩名審核員和一名國王欽點的副部長。

    格魯族長當然明白國王這是什么意思。

    國王的確重用了格魯家族，不吝嗇地給予他們權(quán)力，地位，但同時也在他們的脖子上放了把用來監(jiān)督和制約的刀，一旦他們有任何越界的舉動，就等著人頭落地。

    這種行事風格就十分“國王”了。

    按照國王自己的長遠計劃，這個路上交通網(wǎng)絡(luò)，后期肯定要與內(nèi)河航運還有海洋航運聯(lián)結(jié)起來的。

    不過目前一時還無法做到，與之相配合的是國王的專員們。

    ——就是之前那些在輝煌會議前，奉國王之命到各個郡縣去進行調(diào)查的專員們。

    他們被人們親切地稱之為“國王的黑翼”。

    在那場大調(diào)查中，這些專員們做得不錯。會議結(jié)束之后，國王并沒有將他們解散，而是將他們調(diào)往了東南地區(qū)，成立了一個名義上的“地方民情反應(yīng)委員會”。

    事實上，也就是屬于國王的監(jiān)督與情報機構(gòu)。

    目前職責更加側(cè)重于“情報”這一塊。

    這一次大封鎖，國王能夠及時地掌控東南沿海的各項情況，還要得益于這些調(diào)查專員們。大貴族們私底下恐怕恨透了這些專員。不過，平民一反之前對類似情報人員的厭惡，他們對這些國王的“黑翼”抱著好感。

    黑翼們也樂意于接受完他們的“賄賂”——這些錢會被登記并統(tǒng)一上交——后，記錄一下某某官員的違法剝削行為，然后反饋給上頭。一位調(diào)查專員為了便于統(tǒng)計，規(guī)定每次賄賂征收一便士。

    這甚至成為了“便士”傳統(tǒng)。

    這屬于那次郡長大換血的后續(xù)積極影響。

    飛雪一樣的各類信件源源不斷地進入薔薇王宮。白金漢公爵不止一次看到國王書房的燈亮到了深夜。

    “果然，黑死病超出這個時代的醫(yī)學水平太多了?！?/br>
    國王按了按額頭，然后微微笑了一下。

    “不過，真是一群瘋子?！?/br>
    白金漢公爵從國王手中接過了來自瘋?cè)丝茖W院那名藥劑師的信。

    在黑死病爆發(fā)之后，國王詢問過查爾斯東南一帶的無人島嶼情報，最終選擇了一處于大陸隔絕，并且不在航線上的無人島。由國王私人出資，他在那上面建立了一個“羅格朗第一科學院病理研究部”。

    簡稱為“瘋?cè)酸t(yī)院”。

    魔鬼在處理零星蔓延到羅格朗沿海的黑死病的時候，按照國王的意思保留了一些黑死病人的尸體，然后以特殊的手段送到了那處無人小島。

    進駐這個瘋?cè)酸t(yī)院的是以瘋?cè)丝茖W院的解剖師，藥劑師，外科醫(yī)師為核心的醫(yī)學小組。

    他們接到的命令是全力研究黑死病。

    這很難。

    如果不是有魔鬼的特殊手段，靠著這個時代的隔離技術(shù)，別說研究黑死病病理了，恐怕一個科學院的人都會被感染，然后死個精光。

    研究人員除了那三位瘋子外，其余的是從各地秘密選拔，然后經(jīng)過考核的醫(yī)生。他們在每一位都接受過國王的親自召見，他們都是經(jīng)過莊嚴宣誓，愿意為人類獻出生命的人。他們知道自己的任務(wù)，并且懷抱犧牲的死志。

    不過，國王可沒打算讓這些有點傻氣的醫(yī)生們真的去獻出生命。

    雖然……嗯……

    這些些滿懷熱誠的年輕醫(yī)生和上了歲數(shù)的善良老醫(yī)生，他們滿懷悲壯地踏上無人島后，面對的不僅有三位精神不正常的頂頭上司，還包括有著鳥嘴面具般外骨骼的瘟疫醫(yī)生。

    那可真是段雞飛狗跳，令人心酸的磨合經(jīng)歷。

    盡管沒有找到解決的手段，但是在黑死病上，鋒刃醫(yī)院還是取得了在這個時代堪稱“突破”的成就。

    這與那位富有實驗精神的藥劑師先生有關(guān)。

    他為了更加清楚地弄明白整個黑死病發(fā)作的過程，居然自己主動感染了一下黑死病……

    如果不是有魔鬼留在那邊的瘟疫醫(yī)生在場，他恐怕就要在短短半天之內(nèi)魂歸地獄了?；謴瓦^來之后的藥劑師先生憑借著他這種精神，詳細地記錄了黑死病的整個發(fā)病過程。并且試圖再感染一次，反復體驗，在自己身上試驗解決的藥劑。

    連沉默的，不會說話的瘟疫醫(yī)生都被他這種瘋狂勁頭震驚了。

    幸好騎士長及時制止了他。

    ——脆弱的人體可經(jīng)受不住這種反復折騰。

    但是他這種精神贏得了其他醫(yī)生的崇拜與愛戴。

    他們爭先恐后地脫離了正常人的隊伍，一腳踏進了神經(jīng)病的海洋。

    “這些家伙。”

    白金漢公爵翻到信件后半部分，忍不住失笑。

    在信件后半部分，附上了瘋?cè)酸t(yī)院其他醫(yī)生聯(lián)合書寫的請求。

    被這三名瘋子同化了的其他醫(yī)生，仿佛從一個極端跳到了另外一個極端。他們不僅將對圣廷的信仰扔到了腦后，還試圖寫信向國王要求獲得和他們的頂頭上司一樣的待遇。

    ——他們試圖說服國王，也給他們立個火刑架。

    “沒有火刑架的醫(yī)生不配成為瘋?cè)丝茖W院的一員！我們強烈要求獲得與先生們一樣的待遇！”

    “我認為火刑架代表了醫(yī)學的無上榮光，它表明了醫(yī)生們在學術(shù)與生命真理上孜孜不倦的追求?！?/br>
    “……”

    白金漢公爵開始思考瘋子的同化能力真的有這么強嗎？

    “真是一群瘋子?！?/br>
    白金漢公爵忍不住搖頭失笑。

    “是的，是瘋子，一些偉大的瘋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