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只差片刻國王就真的要離開，嚇得臉色蒼白。

    國王停下了登車的腳步，他微微偏過頭，冰藍(lán)的眼眸冷淡地看著來者。

    副官不敢磨蹭，急忙取出了簽署了雙方姓名的合約。

    國王沒有伸手，他目光一掃，隨意地讓內(nèi)務(wù)總管接過來。

    內(nèi)務(wù)總管激動地臉色通紅，從副官手中接過了合約，小心地攤到末尾，果然在上面看到了勃萊西將軍的姓名——雖然凌厲的筆跡十成十地透露出主人的憤怒。

    “陛下！”

    內(nèi)務(wù)總管的聲音因為激動有些顫抖。

    低落一掃而空，喜悅籠罩在談判團(tuán)的上空。

    “出發(fā)吧，我受夠了這鬼地方?！?/br>
    國王冷酷得不近人情，絲毫沒有與他們共同慶祝這難得的勝利成果的意思，反而催促著眾人趕緊起身回他的王宮。

    不過，合約順利地簽訂，并且誤打誤撞地只付出較小的代價。在這之前，人們看國王的任性也顯得沒有往日那般令人苦惱了。大家歡歡喜喜地各登馬車，只留下哭喪著臉的勃萊西副官。

    愿主保佑他不至于挨一頓無枉怒火。

    …………

    “將軍，您對那位少年國王什么印象？”

    遲疑很久，占星師問。

    “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惡棍?！?/br>
    將軍毫不猶豫地回答。

    “讓他帶著他的傲慢下地獄去吧?！?/br>
    “將軍，我認(rèn)為我們最好不要讓羅格朗的國王活著離開這里。”

    占星師眼前又浮現(xiàn)起那血與黑的漩渦幕布了，他建議。

    “不需要太過在意他?！睂④娝坪醺杏X有些好笑，“我親愛的占星師，那就是個任性過頭的傲慢無禮小子……他很快就會付出代價的?！?/br>
    占星師還想說什么。

    “好了，我的星相大人，去收拾您的行李吧，我們也該返航了。”

    將軍沒有心情再聽下去了。

    占星師只好欠身告辭。

    回到自己帳篷中，占星師鋪開了一張信紙，沉思了片刻，用蘸了蘸特殊的星辰墨水的羽毛筆寫起信。信是寫給他的導(dǎo)師，在信中他詳細(xì)地描述了自己觀察羅格朗國王時看到的景象，詢問導(dǎo)師這昭告了什么。

    “……將軍并不把命運(yùn)的昭告放在心上。但是老師，我感覺到不安，不論是那輪太陽還是那些血色的漩渦……請指引我吧?！?/br>
    他停下筆，檢查自己的這封信。

    “很遺憾，先生?！?/br>
    帳篷中的燭火忽然閃爍起來，占星師察覺到了什么，他將手伸進(jìn)口袋中想要抽出那里面的銀質(zhì)匕首。但是他失敗了。

    濃稠的黑霧無聲無息地從地面上涌起來，轉(zhuǎn)眼間充斥滿這個狹窄的空間。黑暗吞噬了這里。占星師僵硬著，幾乎是用盡最大的力氣才扭過頭。黑霧席向他，他看到從黑暗中緩緩走出了一個人。

    這種直通地獄的黑暗氣息……對方是……

    他失去了意識。

    “看來我親愛的陛下有一點小小的麻煩呢?！?/br>
    黑霧在地面流動，穿著精致華美黑禮服的魔鬼走到了占星師的桌前。

    他輕輕抽出了那封信，舉到自己的面前。

    “黑暗與猩紅……真美啊，我的陛下?！?/br>
    他嘆息般地說道。

    一團(tuán)黑色的厲火在他蒼白冰冷的指尖上燃起來，那封信轉(zhuǎn)眼就化為灰燼，飄落在黑霧中。

    魔鬼垂下手，指尖抵在了占星師的額頭上。

    “窺視別人最心愛的寶藏，這可不是什么好的品德啊，占星師先生?！?/br>
    記憶就像淡白色的液體一樣從占星師的額頭中被抽出，魔鬼將它放進(jìn)了一個精美的水晶球里，貼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他看到了正午太陽下的國王。

    國王身上的緋紅外套上綻放著薔薇花，冰藍(lán)的眼眸沉著誰也窺探不懂的心事。而他借助著占星師的眼睛，終于看到了一點最接近國王思想的東西……那昭告未來的命運(yùn)。深黑的幕布上無數(shù)猩紅的漩渦。

    其實只有那些猩紅的漩渦才是國王真正的命運(yùn)。

    黑色的幕布昭告著他與魔鬼簽訂了契約，靈魂已經(jīng)歸屬地獄。

    多么美啊。

    “我的陛下?！?/br>
    魔鬼喃喃。

    記憶終止在國王離去的背影。魔鬼將水晶球仔細(xì)地收好，伸手幻化出了一朵猩紅的薔薇。他將薔薇花插到了自己胸前，然后步履輕快地越過那個一覺醒來就會忘記一切的倒霉鬼。

    他倒是不介意替國王徹底解決一個隱患。

    但是，讓神圣裁判所的那些人渡海而來，就會變得很麻煩了，不是嗎？

    此時已是黃昏。

    血色與昏暗覆蓋大地，正是所有黑暗生物出沒的時機(jī)。

    魔鬼隱沒在昏暗里，他站得筆直，黑禮服的衣尾被風(fēng)吹起，邊緣淡出霧一樣的軌跡。他摘下胸前的薔薇，朝著國王離去的方向輕輕一舉：“日安，我親愛的陛下?！?/br>
    他吻了吻薔薇。

    第12章 逢魔時刻的敵襲

    魔鬼靜立著。

    天忽然地黑得很快。

    暗紅的殘陽上一刻還血色一樣漫蓋世界，下一刻濃重的黑云就大片大片地席卷而來。北地的枷鎖被打開了，寒冷刀一樣地刮過大地，飛沙走石，聲如鬼哭。

    中世紀(jì)的夜晚屬于魔鬼，屬于怪誕，屬于一切你所能想象到最恐怖黑暗的東西。

    如果有哪個倒霉蛋游蕩在此時的荒野上，那么混雜在風(fēng)中的野狼嚎叫就足夠嚇破他的肝膽。更不要提那黑暗里逐漸出現(xiàn)的其他猙獰事物了。

    夜梟帶著譏笑的啼鳴從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傳來，將視野拉長一點，就會看到教圣徒顫栗的場景——那些野地里的墳?zāi)挂粋€接一個地張大了口，裹尸布包裹的形骸從里面搖搖晃晃地爬了出來。

    它們朝著魔鬼站著的地方趕來，就像一群被血腥味誘惑的豺狼。

    ——確切一點地說，應(yīng)該是朝著國王離去的方向趕來。魔鬼不過是恰好站在了它們追趕時必經(jīng)的那條線上。

    “啊?！?/br>
    魔鬼像想起了什么。

    “今天是圣瓦爾死去的日子……她被白骨貫穿胸膛的樣子仿佛還停留在昨天?！?/br>
    如果有哪個教士聽到他用這么輕慢隨意的語調(diào)提及“圣瓦爾之死”，定會驚怒交加。在一千年前那場席卷黑暗與光明的戰(zhàn)爭中，圣主的人間眷者，純白的圣瓦爾隕落。她的血染紅了銀色的圣徽。

    她隕落的那天黑暗生物們歡欣鼓舞。

    從那以后，圣徒們在9月23日悲哀地追悼著他們的圣人。而女巫們，狼人們，吸血鬼們……他們則會在山頂舉行起屬于巫魔的盛會。[1]

    不過這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但從魔鬼口中說出來卻仿佛他當(dāng)時親身在場，甚至扮演了一個非同一般的角色。

    “果然是個好日子啊。”

    魔鬼欣喜起來，他手持著猩紅的薔薇，喜氣洋洋如即將赴一場情人的宴會。

    他心情是這么地好，好到了不吝嗇對后面的來客們露出一個風(fēng)度翩翩的微笑：“晚上好啊諸位，歡迎你們來到這簡陋的舞臺。”

    唉，最熱情的城堡主在歡迎客人的時候，也不會比他更加殷勤得體了。

    能被魔鬼稱為“客人”的，也不會是什么踏得進(jìn)教堂的東西：

    夜游夫人們騎著野獸，從漆黑中走過漫長的道路而來，她們像服從自己的女主人一樣，服從于月亮女神，黑夜情婦，狄安娜。黑衣修士們緊跟在一個大個子后面，而在大個子左側(cè)則是一支舉著黑旗的死亡騎士。半人半鳥的龐菲勒夫人梳理著自己的翅膀。北方隱隱約約有狼人巡回而至的影子……

    就像那些墳?zāi)估镂锤氖w一樣，這些有著更高智慧的黑暗生物聞著黑暗中的氣息追蹤而來。

    普通人，教士，占星師……他們聞不到那股氣息，只有黑暗中的存在才聞得到。那是一種對他們而言無比甜蜜的，足夠教他們發(fā)瘋的美妙血腥味。

    可不是那些凡夫俗子，那些見鬼教士的味道。他們的血對黑暗生物而言，聞起來也就跟路邊的臭水溝差不多。而這血腥味是如此甜美，教他們想起一千年前，黑暗統(tǒng)治大陸的美好時代。

    宛如最絢爛的紅薔薇。

    血腥味只在今天這特殊的時間里傳開了一點點，聞到氣味的就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趕來了。

    “太可惜了，時機(jī)不到，否則就請你們向我的老朋友們轉(zhuǎn)達(dá)問候了?！?/br>
    魔鬼手持著玫瑰，歉意地朝著聚攏而至的“客人們”鞠躬。

    他的“客人們”簡直莫名其妙到了極點。

    他們面面相覷，這特魯城與月河要塞附近的黑暗生物們大多彼此認(rèn)識。然后又一起看著站在小山丘上的這位陌生魔鬼，仿佛誰也不認(rèn)識他。

    半人半鳥的龐菲勒夫人打量著俊美而又華貴的魔鬼，她的鼻子和指甲已經(jīng)變成了鳥嘴和爪子，此時用她那尖尖的鳥喙優(yōu)雅地梳著自己的羽毛，尖聲尖氣地問：“你是從哪里來的，陌生的魔鬼？我好久沒見過像你這樣的魔鬼了……天吶你的同類們可真是不討人喜歡?！?/br>
    率領(lǐng)著黑衣修士的大個子就要簡潔多了。

    他粗聲粗氣地呵斥著：“讓開魔鬼，別妨礙我們?nèi)カC取靈魂。讓開，魔鬼。我不管你打哪里來的，要么加入我們，和我們一起把那最罕見的深紅靈魂撕成碎片，要么被我們撕成碎片……你該不會想要獨享盛宴吧？”

    魔鬼站在小山丘上，他直起了身。

    面對大個子的警惕，魔鬼先是一愣，然后他放肆地笑了起來。

    笑聲越來越響，透出那么濃重的邪惡。

    大個子憤怒地從自己的后背上取下了巨大鐵錘，那上面滿是淋漓的血跡。

    魔鬼的笑聲驟然消失。

    他持著紅薔薇，上一秒放聲大笑，下一秒暴怒已經(jīng)席卷了他的眼底?！獜倪@一點來說，魔鬼的陰晴不定與和他簽訂了契約的國王陛下簡直有得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