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他的計劃被打亂，或許接下來的行蹤都會被堪破。

    江微之眸影沉沉，一雙眼睛赤紅著，他將公主自自己身上扒拉下來，陰沉著臉將她的手臂拉起，疾步往方才交戰(zhàn)的現(xiàn)場走去。

    霍枕寧被他拉的一個踉蹌，心中驚恐。

    而剛才交戰(zhàn)的地上，除了北蠻人的尸體，還有五六具著親軍服飾的兵卒。

    他們或被斬斷了手臂，或中箭而亡，或被馬蹄踩踏，面目全非。

    這些都是禁軍里的精衛(wèi)，是他江微之曾經(jīng)的部下。

    霍枕寧驚諤地捂住了嘴，踉蹌的跟在江微之之后。

    連日來的奔波及生怕失去父兄的恐懼，加劇了江微之的憤怒。

    他指著這硝煙彌布的戰(zhàn)場，壓抑著怒火，沉聲問她：“在公主眼里，這些都是草芥么？他們都是大梁的士兵，是日日護衛(wèi)在你身邊的親衛(wèi)，他們也有親人也有家小，您的一時魯莽，便死了這么多人，公主到底要任性到什么時候？”

    眼前人雙目赤紅，周身散發(fā)著與平素截然不同的殺伐之氣。

    霍枕寧怕極了，她瑟瑟發(fā)抖，不敢去看那些尸首。

    “我只是想來看你，想來幫你……”

    江微之冷冷地放開她的手，目光落在她的肩頭，那一片被火灼熱肌膚紅似火，刺痛了他的眼睛。

    “公主該當(dāng)列鼎重裀，無憂無慮地享受天下人的供養(yǎng)，而不是為了臣，遠赴邊疆，身涉險境。”他右手殺伐果斷地，將自己軟甲內(nèi)的衣襟撕下一片來，掖進了霍枕寧肩上那片襤褸之處，“公主身嬌rou貴，吃不得苦，如何幫臣？”

    他退離至她一丈之地，眼神深邃，像幽深之譚里孤伶伶地兩顆寒星。

    “公主是能執(zhí)□□，御侮捍身？還是能定國□□，救亡圖存？”他神情冷峻，話語更加地冰冷，“公主一樣都不能，卻偏偏不能循分守理，憑著一顆心四處亂闖，讓許許多多的人為您憂心?！?/br>
    眼前的公主咬緊牙關(guān)，讓自己不要哭出聲來，可淚水卻肆意在那張絕色容顏上流淌。

    江微之側(cè)過頭，不去看她，心卻像被什么剜起了一塊，疼的鉆心。

    “臣一心許國。”他眼神堅毅，帶著狠絕，“即便娶親，也該是一位心智成熟、知進退知分寸的女子，而非公主這般嬌縱任性之人?！?/br>
    她的眼前一片朦朧。

    淚水蒙住了她的眼睛，在朦朦朧朧中，她看見那些躺在地上的大梁士兵，為了護衛(wèi)她而喪生的士兵，她懊悔地去擦臉上的淚水，卻越擦越多。

    她哭的頭暈，說出的話也支離破碎。

    “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家?！彼闹杏邪没?，有心痛，聲音顫抖，“我太壞了，我回去面壁思過，我回去改過自新?！?/br>
    江微之緩緩搖頭，示意木樨上前扶住公主。

    “珍重。”他拱手行禮，言語決絕。

    言罷，他甩開公主之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霍枕寧不敢放聲嚎哭，望著硝煙未散的戰(zhàn)地，望著那些死去的士兵，心里悲慟地不能自已。

    木樨上前抱住了她，輕輕撫著她的背。

    “公主，咱們回家吧?！?/br>
    作者有話要說：　　我宣布，虐的部分到此為止。

    第40章 救民（上）

    那一角荼白色的衣襟在手中握了很久。

    這里是距牙狼關(guān)百里的得勝堡, 此間原是邊陲重鎮(zhèn)，四方百姓因著護國軍的鎮(zhèn)守, 得以安居樂業(yè)、休養(yǎng)生息, 如今邊關(guān)動蕩，便有許多得勝堡的百姓攜家?guī)Э?，自城中一路攜老扶幼的往關(guān)中而去。

    霍枕寧在城門關(guān)隘之上，手中握一片衣襟, 目光凝在那天地相接處的一片赤霞。

    昨日被江微之送至此處，因心緒不安，加之此地天干物燥，她實在無法安眠。

    “殿下，一時便要啟程回京, 下去吧?！蹦鹃亓⒃谄浜?，手臂上搭了一件羽緞斗篷，眉眼溫柔若水, 她見公主眉頭蹙起深谷，心疼道, “忠言逆耳利于行, 公主若是能想通這個道理，就不會這般郁郁了?！?/br>
    霍枕寧雙目垂在那城垛上的凹凸小墻, 忽得就熱淚盈眶, 繼而放聲大哭。

    “木樨……”公主哭的哀傷極了，“我都好幾日沒有沐浴了，我都臟的可以搓泥了……”

    木樨扶額。

    停下了想要上前安慰的腳步。

    “殿下請節(jié)哀?！蹦鹃貙⒍放衽诠骷缟? 靜立其側(cè)，“若是路途順暢的話，大約十日后，您便可以在仁壽宮的湯池里沐浴了。”

    公主哭的傷心，面上的淚水流下來，被風(fēng)吹干了，崩在面上難受的緊。

    她伸出一雙白嫩細致的手，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你看，都干的快裂了！”

    木樨把公主從小看到大，最是知曉她脾性。

    嘴里抱怨自己在這里吃苦了，實則是在掩飾被江微之江節(jié)使厲言驅(qū)趕的傷心。

    木樨把公主柔嫩的小手握在手里，溫言軟語。

    “公主不必覺得自己無用，也不用自責(zé)?！彼⑽?cè)了側(cè)身子，引著她去瞧城墻之上凹凸的墻垛，“這一道凹凸的墻垛，名叫女兒墻，城墻高大巍峨，比之丈夫，墻垛短而單薄，比為女子。城墻抵御外/辱，墻垛可供士兵窺視敵情，充當(dāng)庇護，城墻和女墻，各司其職，互相依傍，正如乾天坤地，各盡其則。公主長于深宮，未曾經(jīng)事，比尋常人多一些天真是自然的，往后慢慢地長大了，懂事了，說不得便能同那一堵女兒墻一般，讓所有人刮目相看呢。”

    霍枕寧認真地聽著木樨同她講道理，若有所思。

    “是不是嫁了人，就能懂事一些？”

    木樨實笑：“殿下有沒有想過，江節(jié)使此時父兄失陷，齊國公府哀聲一片，這般的心境之下，又怎能同您談婚論嫁呢？您在這兒，徒增他的煩擾?！?/br>
    霍枕寧怏怏地低下頭，好一會兒才道：“我知道。”

    木樨拍了拍霍枕寧的手，“走吧，你瞧下邊兒全是往關(guān)內(nèi)而去的百姓，咱們快些走吧?！?/br>
    霍枕寧點點頭，去看那迎著風(fēng)而蹣跚的百姓們，那些人，衣著都不甚整潔，有些甚至衣衫襤褸，可依舊扶老攜幼地，頂著風(fēng)，走的堅定。

    她心里不知怎的，忽得有一些不知名的情緒。

    “這里便是邊塞，姜鯉說，常有北蠻人前來sao擾，咱們和他們遠遠兒地一同走，說不得還能保護他們一段路。”

    木樨笑的欣慰。

    “公主長大了?！彼粽韺幍念^，陪著公主走下了城墻。

    得勝堡的鎮(zhèn)守名叫卞□□，是個高大威武的武將，姜鯉肩部受傷，便在鎮(zhèn)守衙門歇下，卞□□陪著正敘話，見江都公主來了，忙俯身下拜，口呼千歲。

    木樨叫了起，霍枕寧走上前去，拍了一把姜鯉的肩，關(guān)切問他：“還疼嗎？”

    這一掌正拍在姜鯉的傷口上，姜鯉痛的眼前一黑，差點沒背過氣去，緩了好一會兒才咬牙道：“不疼了，謝殿□□恤?！?/br>
    卞□□推了把圈椅過來，霍枕寧余光看到那椅上灰塵遍布，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姜步帥，我記得你曾娶了親的？”

    姜鯉嗯了一聲，英俊的面容上有一絲兒不易察覺的窘迫。

    “臣的先夫人六年前過世了?！彼坏馈?/br>
    霍枕寧并不知曉姜鯉的家事。

    木樨卻了然。

    姜鯉姜步帥，出身沭陽渭水堂姜氏，乃是累世的名門望族，姜鯉十八娶妻，迎的是保和殿大學(xué)士徐嶼的女兒為妻，只是天不假年，徐氏六年前便過世了，姜鯉至今未婚。

    霍枕寧猶豫了半晌，遲疑道：“那你有想要的么？”

    姜鯉愕然抬頭，看了看眼前這張絕色的面容，心下黯了黯。

    “臣一心護衛(wèi)殿下，別無他想?！?/br>
    霍枕寧嘀嘀咕咕：“那總不能送你個媳婦吧?！?/br>
    木樨失笑，輕輕推了一把公主，霍枕寧哦了一聲，問他，“那些士兵的遺體裝棺運回故鄉(xiāng)，除卻朝廷的撫恤之外，本公主另許一人一千兩的現(xiàn)銀，家里若是務(wù)農(nóng)，便賞田十畝，若是經(jīng)商，便置辦下兩間肆鋪，若是有讀書的，束修、書錢一并給齊了?！?/br>
    木樨在一旁應(yīng)道：“是，回去便令大虎將這些事兒給辦了。”

    姜鯉起身叩首，為那些士兵道謝。

    “護佑殿下本就是侍衛(wèi)親軍的天命，殿下仁義?！?/br>
    霍枕寧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出了屋子，在門前頓了頓，又猶豫了半晌。

    “對不住?！?/br>
    這一聲輕輕的對不住傳進屋中，那鎮(zhèn)守使卞□□詫異地看了看姜鯉，不禁發(fā)出靈魂的拷問。

    “這就是傳說中嬌縱霸道的江都公主？”

    他匪夷所思極了，竟然能從惡名在外的天家公主嘴里，聽到一句對不住，簡直要撓破腦袋。

    姜鯉起身，冷冷地掃過一眼這鎮(zhèn)守使。

    “陣使大人，你僭越了。”

    說罷，大踏步而出。

    這便整軍出發(fā)，一路往南，那些行走在風(fēng)沙里的百姓們乍見遠遠的，來了一隊兵馬，皆有些議論，但離的遠，倒也顧不上了。

    慢慢地行軍，走了不過百里，天便黑了下來。

    侍衛(wèi)親軍原地起了篝火，又有管伙食的生火做飯，雖只是簡陋的餐食，卻也有一陣陣的麥香味飄然而遠。

    霍枕寧嫌那米中雜了沙礫，哪里肯吃，捧了一只冷掉的糕點，食不知味。

    不多時，便聽那百姓那里sao動起來，遠遠兒地圍在他們的周圍，議論紛紛。

    蘭槳上前探問了幾句，回稟道：“那些百姓明明有糧，偏偏又來討咱們的飯吃?！?/br>
    霍枕寧遠遠一望，見圍著的，不過是一些閑漢，倒也沒怎么喧嘩，心下煩躁。

    “趕走便是，惹我心煩?！?/br>
    蘭槳應(yīng)了，命了士兵前去驅(qū)趕，那些閑漢平日怕也是些潑皮，見士兵們來驅(qū)趕，便也不怕死地嚷起來：“你們這些敗國軍，守不住得勝堡，在咱們這里耍威風(fēng)！”

    護國軍一向軍規(guī)嚴苛，從不sao擾百姓，看來竟養(yǎng)出了一群白眼狼。

    那些閑漢一向是不怕死的，繼續(xù)嚷嚷：“一群敗軍犬，還不如都死了干凈。”

    霍枕寧將手里的米糕扔在地上，哼了一聲：“打?！?/br>
    這些侍衛(wèi)正被那些閑漢罵的火起，掄起軍棍便是劈頭蓋臉的一頓打，直打得那些閑漢抱頭哭嚎，便有遠處的百姓陸陸續(xù)續(xù)地圍上來，議論紛紛。

    “不能仗勢欺人呢？也不過是要些飯食，何至于打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