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那層細(xì)薄的月色被面前身上散發(fā)著清淡皂角香的男子覆蓋，蘇細(xì)閉著眼，又臊又氣，心里頭直喊苦。

    男子站得離蘇細(xì)極近，他略濕潤的手帶著溫度，輕輕撫上蘇細(xì)的臉。貼在掌心的肌膚柔軟細(xì)膩，仿佛最上等的凝脂。那指尖似乎欲往下，想要確認(rèn)什么。

    蘇細(xì)屏住呼吸，急中生智，喚了顧韞章一聲，“阿兄！”

    顧韞章一愣，收回手，道：“元初？你又調(diào)皮了?！?/br>
    “卡住了，窗戶。”蘇細(xì)用顧元初的聲音提醒顧韞章她如今處境。

    “我喚路安來……”

    “不行……咳，”蘇細(xì)急得嗆了一口氣，她使勁蹬著腿兒，努力掙扎，“就要阿兄替我弄。”若是被旁人瞧見她的模樣，她還不若去死了呢！

    顧韞章垂眸，黑暗中，他能清楚看到小娘子那張艷如桃花的臉，因著羞赧，面頰鼓起，雙眸盈淚，黑烏烏的透出幾分孩童般的純稚，此刻正蘊著滿滿的懊惱。

    小娘子方沐浴過，身上透著股甜淡的牡丹香。氣喘吁吁，香汗淋漓，肌膚上都印出了漂亮的緋色。

    顧韞章指尖輕動，那透著一股溫?zé)釟獾陌尊讣鈴乃骖a滑過，落到脖頸處，正觸到那里壓著那塊窗戶。男子指尖如帶電，蘇細(xì)忍不住僵硬了一下身體。她想仰頭看一眼男人此刻的表情，但因著窗戶的關(guān)系卻抬不起來。

    如今姿勢，蘇細(xì)只能看到他青白的袍角和翠綠的盲杖，這種清淡的顏色，本該讓蘇細(xì)原本焦躁的內(nèi)心沉靜下來，但不知為何，隨著男子指尖的摩挲，蘇細(xì)直覺得呼吸加快。

    鼻腔之中滿是男子身上清淡的皂角香，窗戶久久未動，蘇細(xì)瓷白的臉上熱出一層薄汗。

    “咔噠”一聲，窗戶開了。蘇細(xì)立刻捂著脖子往后躲，然后漲紅了一張臉，連頭都不回的狂奔。

    半開的窗戶后，男子立在那里，臉上未覆白綢。若是蘇細(xì)此時回頭，必能看到他那張隱藏笑意的鋒利鳳眸。

    ……

    因著昨夜的事，蘇細(xì)都沒睡好，今日她起身透過花棱鏡看到自己脖子后頭那道明顯的紅痕，更是惱得恨不能往自個兒的腦袋上敲上幾拳。

    她到底是多蠢，才會做出昨夜那種事來的？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也不知這紅痕能不能消下去。

    蘇細(xì)歪著脖子往紅痕上抹清亮陣痛的藥膏，抹完后透過窗戶瞧見前頭不遠行過一堆濃妝艷抹的使女，還有……一只兔子？

    “元初，你做什么去？”

    蘇細(xì)提裙出屋，將混在使女堆里，腦袋上頂著兔兒的顧元初一把拽出來。

    顧小娘子睜著大眼睛，“抓大蝗蟲。”

    什么？大蝗蟲？這相府里頭哪里來的大蝗蟲？“什么大蝗蟲？”

    “很大，很大的大蝗蟲?！鳖櫾跖d奮地抱了一個圈，來表示這種蝗蟲有多大，“糖果子跟我一道去?！?/br>
    顧元初拉住蘇細(xì)跟住前頭的使女團。

    顧小娘子力氣極大，畢竟是個三歲就能徒手將丹書鐵券掰斷的，拉一個蘇細(xì)自然也是輕輕松松，猶如提著一只奶貓兒似得。

    蘇細(xì)被顧元初拽得腳底發(fā)虛，暈暈乎乎就被她牽了過去。

    “在那，在那……”

    回廊處，早已有一群使女聚在那里，朝著某一小巧玲瓏的水榭方向指指點點。

    蘇細(xì)抬眸一看，只見那水榭里坐著兩人。一人是顧顏卿，另外一人她卻不認(rèn)得了。不過看穿著打扮，如此錦衣華服之人，必定不是一般人。

    身旁的使女正好給蘇細(xì)解惑，一臉?gòu)尚?，“那飲綠亭內(nèi)的就是大皇子了？”雙眸之中清晰印出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純稚愿望。

    大皇子？所以不是什么大蝗蟲，而是大皇子？

    蘇細(xì)扶額，轉(zhuǎn)身看向身旁的顧元初，果然見這小傻子還在到處找大蝗蟲呢，似乎是準(zhǔn)備給她腦袋上的兔兒吃。

    關(guān)于這位大皇子，蘇細(xì)是知道一些的，聽說是當(dāng)朝貴妃娘娘所出。

    貴妃娘娘受寵多年，先于皇后生下大皇子，圣人愛之，極其寵溺，甚至有意立其為東宮太子。不過因著皇后那邊與衛(wèi)國公的壓制，無法如愿，僵持至今。

    因如此圣寵，所以這位大皇子恃寵而驕，極其囂張傲慢。好酒好色，不學(xué)無術(shù)，雖生得還算俊朗，但那雙眼中卻總流露出令人不喜的傲慢貪婪。

    大皇子雖在與顧顏卿說話，但那雙眼眸卻不自覺的往回廊那處看去。他喜美人，不管是何種美人他都喜歡。

    春日和煦，楊柳垂岸，河面綠波粼粼，那漂亮的光斑隱隱綽綽回照到回廊上，正照出一位絕色佳人。

    佳人微歪著身子，素手托腮，正蹙眉似是有些煩惱，水眸含愁，千嬌百媚。如此仙姿玉色，當(dāng)世間難尋。

    大皇子打翻了面前酒杯，雙眸癡癡，“那是誰？你家什么時候有了這么好看的美人？”且不知為何，大皇子覺得這美人的眉眼竟還有些熟悉，就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大皇子被美色所迷，并未看到蘇細(xì)的婦人髻，只盯著那張臉，神色已呆。

    顧顏卿順著大皇子的視線看過去，一眼便在那堆濃妝艷抹之中看到了最鮮艷的媚色。

    顧顏卿先是被蘇細(xì)青絲挽發(fā)的慵懶模樣震了震，然后看到大皇子表情，面色瞬間一沉，“那是我……嫂嫂?！?/br>
    大皇子神色癡迷的往蘇細(xì)方向望去。

    在蘇細(xì)襯托之下，那些使女之流皆變成了庸脂俗粉。美人垂目，抬袖遮臉，愈增嫵媚。那嬌艷，連回廊旁的芙蓉都失了艷色，變得黯淡無光。

    顧顏卿皺眉，有些惱怒，重復(fù)了一遍，“那是我嫂嫂?！?/br>
    大皇子聽到顧顏卿的話，再看他面色，訕訕一笑，當(dāng)即親自給他倒了酒，“就是你那瞎子大哥娶的新婦？嘖嘖嘖，你那瞎子大哥艷福不淺吶。”

    大皇子想起方才驚鴻一瞥，美人如玉，膚若凝脂，傾國傾城，若非顧顏卿在此，他恨不能直撲上去才好。

    那邊，蘇細(xì)被日頭曬得眼暈，前頭水榭里的情況也瞧不清楚，自然不知道自己被覬覦了。她拽住顧元初道：“走，兔子餓了，咱們給它喂蘿卜去?！?/br>
    顧元初乖乖被蘇細(xì)牽著去了。

    大皇子見美人要走，趕緊與顧顏卿道：“我有事去尋姨父，二郎你先去吧?！痹捔T，大皇子急匆匆追著美人去，卻不想半路竟給跟丟了。

    大皇子尋美人不到，面色有些難看，“晦氣?！比缓笥窒氲矫廊朔讲湃蓊?，難免一陣心馳蕩漾。

    想了片刻，大皇子才又想起正事，晃晃悠悠朝顧服順的書房去。

    ……

    書房內(nèi)，顧服順陰沉著一張臉，“高寧那邊官糧和賦稅的事怎么會又被歸寧侯那老賊翻出來了？”

    周林面發(fā)虛汗，左右四顧，見無人，方朝顧服順的方向走過去，壓低聲音道：“參政說，是因為放在您這里的一本賬目?！?/br>
    顧服順擰眉，沉思半刻，趕緊起身走至?xí)芮?，抬手將書架上置著的白瓷花瓶轉(zhuǎn)了一圈?！斑青辍币宦?，那一格后出現(xiàn)一暗格，里頭放著一本賬目。

    “賬目尚在。你確定歸寧侯那邊的賬目是真的嗎？”

    “圣人已讓錦衣衛(wèi)徹查此事，若非是真的，圣人定不會讓錦衣衛(wèi)來查這件事。老爺，這事若是放到錦衣衛(wèi)手里，恐不妙啊?！?/br>
    錦衣衛(wèi)由圣人親遣，若是出動了錦衣衛(wèi)，那就是圣人決定不給顏面了。

    前頭賦稅的事姑蘇知府頂下了。現(xiàn)下賬目上記載的卻是諸如水腳錢、庫子錢、神佛錢、口食錢等巧立名目收的稅。還有今年的糧，呈給圣人那邊說的是兩百多萬石，可這賬目里頭可是整整多了兩千多萬石。

    不是一個姑蘇，一個常州，一個揚州能比的！這事，怕是壓不下來的。

    “貴妃娘娘聽說這事，已讓大皇子過來……”周林話音未落，那邊就傳來大皇子的聲音，“姨父，我來尋你有事。”

    顧服順面色一凜，趕緊將賬目放回去，出門相迎。

    “給大皇子請安?！鳖櫡樄笆肿饕尽?/br>
    大皇子頷首，抬步進書房，隨意往顧服順慣用的太師椅上一坐，然后拿起書桌上置著的奏折翻了翻，又扔掉，直奔主題道：“姨父，高寧這事，我母妃的意思呢，圣人那邊不大好言說。”

    “您也知道，我母妃為了高寧的事已經(jīng)幫過您一次了。這次圣人是真發(fā)了怒，就算是我母妃也不行了。那本賬目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高寧確實是保不住了。不過這高寧畢竟是您的人，您說呢？”

    顧服順拱手道：“臣下都是為大皇子辦事的，高寧自然也是您的人。若大皇子覺得人不能要了，那臣自然也無話可說?！?/br>
    大皇子起身，“嗯，姨父明白我的意思就好。這人嘛，多的是，何必為了一個高寧惹一身腥?！?/br>
    神色倨傲的大皇子走到門口，突然一側(cè)身與顧服順道：“對了，姨父，你家那個瞎子倒是娶了個美人啊?！?/br>
    “托貴妃娘娘的福?！鳖櫡樌^續(xù)拱手。

    大皇子大笑，盯住顧服順，雙眸呈現(xiàn)出貪婪渾濁之色，“我倒也想托托這樣的福氣?！?/br>
    顧服順假裝不知，只垂目拱手。

    大皇子覺得無趣，揮了揮手便去了。

    顧服順盯著大皇子漸走遠的背影，面色逐步陰沉，“這只蠢貨。”以為失了高寧，貴妃那邊能得到什么好處。

    “老爺，大皇子落了一枚玉佩?！敝芰盅奂獾目吹綍康厣系挠衽?，撿拾起來。

    顧服順不耐道：“人還沒走遠，送過去吧。”

    “是?！敝芰帜弥衽宄鋈?，巧在廊中遇到顧顏卿。“二公子?！?/br>
    “你去做什么？”顧顏卿見周林急色匆匆，隨口一問。

    “大皇子落了一枚玉佩在書房，老爺讓我送去呢。”

    顧顏卿腳步一頓，“我方才遇到表哥了，我替你送去?！鳖欘伹湎肫鸫蠡首涌刺K細(xì)的眼神，心中不安，從周林手中拿了玉佩便去追。

    這大皇子果然還沒放棄，正循著方才蘇細(xì)消失的地方往前尋。

    顧顏卿皺眉，正欲上前，卻不想聽到這大皇子與貼身隨侍的話。

    那隨侍擔(dān)心道：“主子，這畢竟是相府，那位小娘子還是新婦，您……”

    “我又不是真要干什么，就是看一眼。”大皇子十分不耐。

    隨侍垂目閉口。按照他家這位大皇子的個性，怎么可能只是看一眼？

    似乎是看出了隨侍心中所想，大皇子輕嗤一聲，雙手負(fù)于后，與隨侍道：“你還真把相府當(dāng)根蔥了？他顧服順再厲害，也不過就是我養(yǎng)的一條狗罷了。”語氣囂張至極，如逗貓逗狗一般。

    顧顏卿站在不遠處，握緊手中玉佩，咬牙，面色陰沉至極。

    大皇子正貓著身子在嗅香，一副沉迷之相，“我聞到了那美人就在附近……”卻不想一轉(zhuǎn)身，撞到一個人。他直起身，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顧顏卿，登時覺得方才嗅進去的香變成了惡臭，“怎么是……”

    “砰！”的一聲，一個大拳頭迎面朝大皇子打來。

    大皇子毫無防備的被顧顏卿打倒在地。

    顧顏卿彎腰，一把拽起躺在地上哀嚎的大皇子，陰沉著一張臉，拳拳都往他臉上招呼。

    “啊啊啊……”大皇子慘叫連連，卻毫無還手之力。

    那隨侍一愣，然后急喊，“來人啊，來人啊！二公子，您別打了，這是大皇子啊！”

    奴仆們急趕來，終于將顧顏卿和大皇子分開了。

    大皇子被揍得鼻青臉腫，指著顧顏卿滿是憤恨，“你給我等著！”

    ……

    顧顏卿被周林帶去了顧服順的書房。

    顧服順坐在太師椅上，正在看奏折，面色很是平靜的開口詢問，“我聽說你打了大皇子？”

    “……是?！鳖欘伹溥o雙拳，面色青紫，滿是憤怒之色，“他竟說父親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