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將入更，天氣雖熱，城中之人也早睡下，再無熱鬧喧嘩之聲。她悄悄躍上歐陽雨馨所住的房頂，卻見一間屋中尚亮著燈。走進窗口，窗上掛著厚厚的簾子，只聽從里面?zhèn)鞒鲚p輕的歌聲，正是歐陽雨馨的聲音。

    朱可欣暗道：“這妖女死到臨頭，還在唱著歌?！?/br>
    呆了一會，那歌聲傳入耳里：“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淚難收。猶記多情曾為系歸舟。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水空流。韶華不為少年留，恨悠悠，幾時休？飛絮落花時候一登樓。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歌聲輕柔，飽含深情。

    朱可欣聽了不覺柔腸百轉(zhuǎn)。待一曲已盡，歐陽雨馨卻嘆了口氣。朱可欣聽她這聲嘆息中竟含著無限的哀怨，忍不住也要嘆息出聲。

    吸了口氣，用劍輕輕將窗簾切開一小塊，向內(nèi)看去。只見歐陽雨馨坐在床前，以手支頤，雙眼一眨一眨地望著紅燭上跳動的火苗。燭光之下，照得她的雙頰紅艷艷的，越發(fā)美麗俊俏。

    朱可欣雖是女子，看了亦不禁心動，暗道：“這妖女長得也真美貌。”

    她原打算跳進房中，將歐陽雨馨一劍刺死，哪知見了她的人，卻又猶豫不定。

    呆了一會，咬牙道：“我與她仇深似海，一劍將她殺死亦不為過，殺死她后，便攜宣蒙遠走高飛，再不問江湖中事?！?/br>
    正要破窗而入，突聽歐陽雨馨口中輕輕叫道：“宣蒙，宣蒙?！彼剖侨缢寄钚蓵r一樣，無限纏綿，不能自抑。

    心中大動：“原來這妖女與我一樣深愛著宣蒙?！毕氲剿齼纱紊嵘硐嗑葟埿桑瑢埿芍閷嵅幌掠谧约?，一時怔住。

    只聽她叫了幾聲后，輕輕念叨道：“我不怪你，她與你是青梅竹馬的伴侶，同生共死，歷盡苦難，遠非我這個不相干的女子可比。只要你與她在一起時，能偶爾想起我這個曾經(jīng)喜歡你的可憐女子就行了?！本故且荒樀钠嗫鄠?，淚水順著臉龐滑了下來。

    朱可欣一時呆了，看著她凄苦的面容，陡然覺得她比自己更加可憐，不但家破人亡，無依無靠，而且明知道張宣蒙喜歡的是別人，不是她，卻深溺其中，不能自拔，反為他們祝福。想到自己卻因她喜歡張宣蒙而要殺了她，心中慚愧。

    呆立半晌，暗道：“她如此喜歡宣蒙，宣蒙得到她一定會很幸福，我何必只為自己一時的歡娛而破壞他們，何不成全他們？我已活不了幾年，宣蒙跟著我又有什么好，徒讓他增憂添難，惹他傷心?！毕胫链耍戳艘谎蹥W陽雨馨，緩緩轉(zhuǎn)過身，向遠處走去。

    朱可欣恍恍惚惚走著，不覺竟又來到了張宣蒙的住處，悄然立于他的窗下。此時張宣蒙早已入睡，偶聞他在床上翻身的聲音與微微的鼾聲。

    她聽著他那熟悉的鼾聲，隔著窗簾看著他那隱隱的身影，腦中不時翻涌二人在黃山谷中度過的那段美好時光。而現(xiàn)在，卻是一個屋里，一個屋外，雖只薄薄的一層土墻，卻如隔有千山萬里一般，遙不可及，不可跨越。

    難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數(shù)？自己從小便愛聽牛郎織女的故事，為他們傷心哭泣，不知流了多少的淚，難道就為的是今天，為的是自己與他一樣要成為牛郎織女；為他們哭泣流淚，實際上是在為自己哭泣流淚？現(xiàn)在雖與他隔著一堵墻，這一堵墻與那波浪洶涌的天河又有什么區(qū)別？牛郎織女雖然隔有天河，仍有相見之期，但自己呢，何時能再與他相聚？難道這一切都是天數(shù)？這便是我朱可欣的命？

    一夜里，她心中變幻不停，與張宣蒙往日的一點一滴，包括幼時山陵上牧牛，一一映入眼里，是時爾歡樂，時爾甜蜜，時爾傷心，時爾悲痛。

    天上的萬千星星眨著眼睛看著她，似也心中不忍，在快天明時分，悄悄隱去。

    朱可欣這樣呆呆站了一夜。眼見東方既白，她望著床上張宣蒙隱約的身影，心中大痛，如銼如磨，不由深深嘆息一聲，翻身越墻而去。

    朱可欣回到住處，撲在床上，滿腦空洞洞的，什么也不想，不久睡去。她這十數(shù)天來，大怨大悲，無一日睡得安穩(wěn)，這一覺居然直睡到正午時分方醒，中間連夢也未作一個。

    醒來后，只見楊寶兒坐在床前，雙眼滿懷關(guān)切地看著她。朱可欣張開眼后，向他微微一笑，道：“小弟弟，jiejie這一覺竟然睡過了頭，到了中午時分?！?/br>
    楊寶兒雖小，也覺察出她笑容中隱藏著的無奈與傷心，端了一碗陽春面遞于她道：“jiejie，你吃點東西吧。”

    朱可欣眼圈一紅，接過面，道：“謝謝你，小弟弟。”將面吃了。

    她吃完面，起身收拾包袱。楊寶兒一直站在她的身旁，一聲不響。待她收拾完，方道：“jiejie，我們這就走了嗎？”

    朱可欣點頭道：“你張家哥哥還未回來。我聽丐幫人說，他要在外面呆上一兩個月。昨天，我見到一個武當?shù)牡朗浚诔抢镒邅碜呷?，大概玄機已聽到風聲，知道我們在這洛陽城中。我們現(xiàn)在斗不過他們，還是離開的好?！?/br>
    楊寶兒半信半疑地點點頭，然后轉(zhuǎn)過身去，伸袖偷偷擦了擦了眼睛。

    朱可欣瞧在眼中，心中更是酸痛無已。

    二人結(jié)了帳，出洛陽城，向東南而去。

    朱可欣帶著楊寶兒迤迤邐邐向東南而來，一路直走官道，倒也平靜。路上行人來往，拉車拖貨，甚是繁忙。路人見她書生打扮，帶著一個小書僮，只道是出游的學子，趕考的秀才。

    一連走了十余日，已近皖南。這時，已是九月之初了，離袁武相約立教的日期，只有半個月的時間。

    這日，天色漸晚，眼見一輪紅日掛在一座山尖上，搖搖欲墜。他們來到一座大山下，只見此山連綿十數(shù)里，如一條長龍伏于碧野之中。中間一條山道穿過，道路甚寬，兩邊峭壁聳立，如刀切斧劈一般，顯是人工所為，不知花費多少人力物力，經(jīng)歷多少歲月，方開出如此山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