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這夜,陸家人都睡得不好,大房從住習慣了的城里猛地搬到鄉(xiāng)下,能睡踏實才怪,陸壽增老兩口和陸勇小兩口一直住西院猛地搬到東院來,也不習慣。 陸小乙姐弟沒有挪窩,但陸忠和玉蘭住了進來。平日里姐弟三人隨意翻滾的土炕,多了兩個大人頓顯擁擠。不過,能跟爹娘擠在一炕,小姐弟還是很興奮的,一家人說著話比往常晚睡了一個時辰。 盡管睡得晚,起床時辰照舊不變。 夏季天色早,雞剛鳴,東邊天幕已經開始泛白,晴朗的天幕還掛著幾顆星子,月牙如小船兒停泊在西邊的山巒之上。 陸壽增已經開始掃院子了,見陸婆子出來,便吩咐道“早飯你去安排,需要幫忙的讓勇兒媳婦搭把手,別去勞煩忠兒媳婦了?!?/br> 陸婆子黑臉道“老大一家早分出去了,我勞煩他媳婦干啥?你既然收了銀子,大房的伙食我不做誰做?” 陸壽增難得語氣和善道“辛苦你了?!币婈懫抛友劬Φ纱蟪泽@的看著他,又道“大嫂和侄兒媳婦剛回來,什么都不習慣,你就多做點,等她們適應幾天,幫著做飯洗衣總是可以的。” 陸壽增語氣和善,陸婆子心里就舒坦,剛還黑如炭的臉立馬掛上笑,麻利的去了灶房,連帶早飯都準備的豐盛。 玉蘭這邊準備的早飯很普通,雜糧粥和粗麥面餅子,煮了四個雞蛋,除她外,其余人都有。 飯后,陸小乙?guī)椭裉m收拾鍋碗。道“娘,咱家又不差雞蛋,以后你也給自己煮一個唄!你沒見爹總是找借口把雞蛋讓給你嗎?” 玉蘭笑道“好好,下次多煮一個?!?/br> 由于前一天忙著準備滿月宴,玉蘭沒做烤餅,陸忠今日便閑在家里,后來被陸壽增喊走。原來是去村里尋勞工和匠人。 最后還要帶回來讓陸老太過目完。當面談好工錢,約定第二天開工。 第二天一早,陸小乙跟去大房院子看他們如何翻修。心里謀劃著今后自家院子該如何建。 陸壽增帶著勞工和匠人匯聚在院門外,斑駁的院門上掛著一把銹蝕的鐵鎖,有人提議一錘子砸開,無奈迂腐的老書生陸福增不同意。讓陸大婆子拿鑰匙來開鎖。 鎖孔都銹成一團了,怎么可能打開。陸福增板著臉訓斥陸大婆子,還是陸壽增上前解圍,讓人一錘子把銹鎖砸掉。 陸小乙跟進院,腦海里立即出現(xiàn)那句舊故里草木深。 正直草木豐茂的盛夏。大房院內雜草斑駁,竟無落腳之錐。也不知道哪里飄來的茅草種子在臺階兩側扎根發(fā)芽,細長的葉片倒伏在臺階上。灰白的茅草穗子隨風輕擺,盛夏豐草竟給人一種衰敗之感。 有人嘆道“嘖嘖。好好的一套院子竟然荒廢成這樣!可惜了哇!” 另一人哈哈大笑“你心疼個什么勁兒,又不是你家院子?!?/br> “好好,算我咸吃蘿卜淡cao心!” “你的蛋是挺愛cao心的,哈哈!” 眼見著葷話來了,陸壽增咳嗽兩聲,趕緊叫停。 房子的主人陸福增臉色不太好,幾不可見的皺眉,神情有些清高有些嫌棄更多的是不耐煩,好似我掏錢請你們干活,沒讓你們來說三道四,殊不知村里男人們干活都是這樣,葷話笑話不會少,打趣逗樂是常事。 陸福增內心的不爽都發(fā)泄到一旁的陸大婆子身上,“蠢婦,也不知你怎么當?shù)眉遥煤玫姆孔由屗膹U掉?!?/br> 陸大婆子有苦難言,何況有外人在場,更不敢頂撞陸福增,委屈的咬牙忍氣。 陸福增嫌棄極了,看什么都不順眼,最終甩甩衣袖,一言不發(fā)的走掉了,爛攤子全部甩給兄弟陸壽增。 陸小乙把一切看在眼里,恨不得上前送他一個字渣! 陸壽增卻不在意,笑道招呼道“開工開工,早完工早拿錢?!?/br> 有了人聲,有了響動,雜草里悉悉索索竄出幾只老鼠,茅草叢里還飛出兩只小雀兒,幾個小少年笑嘻嘻跑過去,在茅草叢里翻出一個韌草編織的小鳥窩,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三枚蛋,拿鳥窩的少年想獨吞,揣著鳥窩就跑,其他少年在后面吱吱哇哇的追。 等調皮少年散去,陸壽增便安排兩人拿鐮刀割草,剩下的人依次檢查房間,很多門窗、檁子、房梁和柱頭都被蟲蛀朽壞或雨淋腐爛,明亮的光線從破損的房瓦縫隙投來,形成一條一條的光柱,透過亮光能看見微塵懸浮的樣子。 前院墻體還算完整,后院則有幾處倒伏的磚墻,灶房圈舍都需要翻修。 陸壽增和經驗老道的工匠估算下來,買木料是大頭,其次是房瓦,還有零零碎碎的花費,加上工錢大約要二十兩銀子。 二十兩銀子在下溪村能新建一套小院子了,如此算來,還不如推倒重建。 陸壽增把想法跟陸老太和陸福增提說,陸老太道“那套院子不小,翻修下來花費多點也是正常,若是推倒重起一套等大的,就不是二十兩能拿下的?!?/br> 陸老太說的是實話,而陸福增卻說些虛言,“陸家的祖產祖業(yè),推倒了算什么話?我作為陸家長子有責任把祖產祖業(yè)保護好!” 陸壽增不說話了。 陸老太道“你大哥年紀不小了,如今辭了城里的活計回鄉(xiāng)養(yǎng)老,家里沒了穩(wěn)定的進項,坐吃山空立地吃陷,再多積蓄也不夠吃。” 陸福增還在為他城里的活計生氣,聽陸老太提起這茬,不高興道“娘是舍不得使銀子,才讓別人鉆了空子。” 陸老太無奈的耷拉下眼皮,不想跟陸福增多說這個話題,冷冷道“我還活著一天,這家都是我說了算。你若有能耐,等我死了隨你鬧騰去?!?/br> 陸福增嗆的說不出話來,悻悻然垂下頭。 陸老太又嘆道“一夫城那么大,藏龍臥虎多得是能人,咱家這樣的小門小戶更要有自知之明。賣院子的一百多兩銀子在某些人眼里不是錢,對咱家來說卻是所有家底。我老了你也老了,咱們也該識時務了。一家老小張嘴要吃要喝。你不顧他們,我不能不顧!” 翻修的事就這樣定下來了,陸壽增跑前跑后的cao持大房翻修事宜。大房正主卻當起了甩手掌柜,陸福增每天看什么都是一副嫌棄的嘴臉,感覺跟四周都是白丁愚民,讓他有種高處不勝寒的寂寞感。 陸福增沒了心情。陸思更是一門心思苦讀書、兩耳不聞窗外事,放松了陸丙榆和陸戊楓兄弟倆的功課。兩人逮著機會耍瘋了,每天吃罷飯便跟小庚跑的沒影兒,跟村里小少年們捉蟬捕蛙夾黃鱔,有心下溪鳧水卻沒膽脫衣。只得守在岸邊干看。 村里多出兩個能讀書會寫字的斯文小少年,如小鶴立于小雞群一樣,馬上贏得村里好些小姑娘傾慕的小眼神。當然也有嫉妒他們的小少年,常常拿蛇或者癩蛤蟆來嚇他們。 陸小乙的生活還是跟往常一樣。上午去溪邊割豬草撈螺絲蚌殼,跟小姑娘們嘻嘻哈哈耍鬧一番,才回家剁了給雞加餐,下午在家烤餅,偶爾也會偷懶,抽空溜到余家小院找余糧說會兒話。 日子保持著表面上的平靜。 陸家大房回來的第四天,陸婆子終于要爆發(fā)了,爆發(fā)前她特意找孫女商量,原來是陸家大婆子和陸思媳婦回來至今一直胸前抄手當看客,既不幫忙做飯也不搭手收拾碗筷,好似給了五兩銀子,她們便心安理得接受二房婆媳的伺候。 陸小乙也氣的咬牙,但不支持陸婆子翻臉鬧僵,出主意道“祖母,你應該先跟祖父知會一聲,你也別說伯祖母和堂嬸如何如何懶,你只說你忙不過來,然后每頓飯點往后推,曾祖母年紀大了不能挨餓,你趁著給小鳳熬粥,順帶給曾祖母開小灶做些好吃食,只要她不挨餓,其他人能拖就拖、能耗就耗著唄!” 陸婆子笑著點頭,贊道“你個鬼精靈,腦子好使這點特像我!” 這是在借著贊別人來抬自己呀!陸小乙一臉黑線,無奈的附和道“對,對,我就這點像你?!?/br> 往后幾天,陸小乙家都開始吃飯了,陸婆子還在灶房里磨嘰。 陸老太突然有了小灶,每日不僅準時,還能吃好吃飽。老太太吃飽了就愛琢磨事,加上陸大婆子和陸思媳婦明理暗里的抱怨,聰明如她立即明白其中緣由,正好借著此事敲打大房婆媳,“你們也別來我眼前抱怨了,我肩不能挑背不能扛,跟我說了也是白說。老二家的是什么脾性你們應該清楚,她不是以前雇的張媽,逆來順受由著你們指來喝去。” 陸大婆子急道“娘,你不是給她五兩銀了嗎?雇十人都夠了?!?/br> 陸老太不愛聽陸大婆子說話,嗤道“好大的口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哪家太太夫人。” 陸大婆子立刻噤聲,她是什么家底她自己最清楚。 “你也是農家女出生,在城里住了幾年,你就以為你脫了農皮成了貴人了?你醒醒吧!十指不沾泥的日子到頭了。”陸老太繼續(xù)嘲諷道,“農婦就該有個農婦的樣子,有時間來我耳邊抱怨,咋沒時間去灶房里搭把手?洗衣做飯喂豬喂雞這些活兒你若是荒廢了,趁著住一起好好跟老二家的學一學!” 陸大婆子嘴角抽搐,笑得難看,點頭稱是,一旁的陸思媳婦垂著頭也不知在想啥。 陸老太抬眼掃視兩人,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羊兒滿山走,都歇了心思,該干嘛干嘛去吧!” 自此,陸大婆子帶著陸思媳婦才開始進灶房,背著陸老太,兩房婆子紅眼睛綠眉毛沒少嘰歪拌嘴,只要能保證到點開飯,背地里她倆怎么斗氣,都沒人參言。 陸家大房的院子破敗的厲害,前前后后花去一月時間才翻修完整。 遷入這天,陸老太又掏銀子讓陸壽增辦了幾桌酒席,除了自己親戚,還請了里正和村里一些有威望的老人。 既慶祝遷居之喜,又聯(lián)絡同村之誼。 陸福增當了一月甩手掌柜,不僅啥事不cao心,還有種龍游淺水遭蝦戲的憋屈感,如今搬到自家大院里,心境開闊了,興致更是大好,揮毫潑墨寫了幾副字,掛在廳堂里越來越得意。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 被請來吃席的村民沒幾個識字的,圍著書法看完熱鬧,都毫不吝嗇贊美之詞,那種對讀書人發(fā)自內心的崇敬和羨慕讓陸福增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甚至夸下??诖謇镄麓簩ψ铀恕N赐甏m(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