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檻內檻外
今日夜里無風,正好,她沒有拿燈籠,若有風,還要小心護著蠟燭。 穿過花園,漫過小橋,到了‘荷檻院’,前些時候,清風笑說自己不知道為什么要用一個‘檻’字,還問自己知不知道,她也只是搖頭,想著是沒有什么意義,就像是‘飲水亭’,并不是一定要強加附會的說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或者‘飲水思源’的意思,可現在,想著昨日他們的談話,再來解讀這個‘檻’,不免就會多想一些,他們戀得是禁忌之戀,無論怎么相愛,他們中間始終隔著一道檻,那道檻不能跨,也不敢跨,兩個人,一個在檻內,一個在檻外,四目相對,卻沒有任何的辦法。 盧蕊說不出現在該是什么心情,惱恨他們的無恥,惡心他們的禽獸,卻又莫名的同情,她想過他與他的那個她是一對璧人,因為什么分開了,可是,就算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這么個關系,豪門大家,都是這么奔放么? 嘆了口氣,準備推門進去,可剛剛一碰,門就自己開了,難道容若在里面?那進不進去呢? 思考良久,想著,總是躲避也不是辦法,無論什么事都要面對才好。 穿過前院,繞過荷花池,展眼看去,那廂房里,透過紗窗,有昏黃的燈光透出來,他果然在這里! 拿著蠟燭的手抖了抖,忽而覺得一陣疲倦涌上來,就像是今日白天坐在馬車里的那種無力感又回來了,剛剛才睡醒,眼皮卻又乏累了。 一直做好了各種心理準備,但現在等到一件一件慢慢都確認,一直刻意忽略隱藏的難過與心寒,終于都藏不住,她忽然想到了那首夾在論語了那首詞。 《青衫濕遍·悼亡》 青衫濕遍,憑伊慰我,忍便相忘。 半月前頭扶病,剪刀聲、猶在銀釭。 憶生來、小膽怯空房。 到而今,獨伴梨花影,冷冥冥、盡意凄涼。 愿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回廊。 咫尺玉鉤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殘陽。 判把長眠滴醒,和清淚、攪入椒漿。 怕幽泉、還為我神傷。 道書生、簿命宜將息,再休耽、怨粉愁香。 料得重圓密誓,難禁寸裂柔腸。 原先她以為這是慧珠因為心上人去了,才心如死灰進宮,當時還說這首詞寫的很有容若的風格,細細傾述,卻直指人心,連這字,也覺得真是一對好兄妹,連字也是一樣。 卻原來這是容若寫給慧珠的,紀念他們悼去的愛情,玉鉤斜啊,玉鉤斜啊,當年隋煬帝昏聵苛刻,命年輕貌美女子做纖夫,拉著船只前進,香消玉殞了多少年華。 玉鉤斜代表皇宮,這是慧珠入宮了呀,自己也真夠傻的,平日自詡喜愛詩詞,頗會一點,結果這么簡單的意思自己都沒看出來,她冷笑一聲,不知是在笑誰。 她太傻,從來都沒有懷疑過,為什么納蘭家從來不提他們那個唯一的姑娘,如今貴為貴人的慧珠。 坐在臺階上,那冰涼的感覺直接從下往上,沖頂而來,打了個哆嗦,緊緊的抱住自己,蠟燭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了,眼前漆黑一片,只有紗窗里微弱的燈光還提醒著她,還在人間,不在地獄。 過了不知多久,天慢慢泛白,睜著的一雙眼疲累的看著眼前的景物一點一點變得清晰。 天亮了! 身后傳來一聲‘吱呀’的聲音,是開門聲,過了會,她便知道容若正站在自己身后靜靜的看著她。 他知不知道自己已經知道了他和慧珠的事情呢?無論知不知道,都不重要了,傷害已經造成,她也不想多問,其實,也不想勾起這段不堪的感情,徒惹他不愉快。 “你在這坐了一夜么?” “嗯?!甭曇舢Y聲甕氣的,不會是自己著涼了吧? “為什么不進來呢?” “我想你可能不想讓人打擾?!?/br> “那你也可以回房去休息啊,為什么干坐在這里?!甭曇衾镉袔追诌t疑,他在試探。 “昨兒個下午回來我就一覺睡到很晚,感覺再也睡不著,就想出來走走,不知道為何走到這里了,本來想著推門進去,又覺得外面涼快,你說不定有什么事要處理,就沒進去?!?/br> “我其實也沒什么事,只是昨天meimei說想看家里的書了,讓我給她帶幾本,我就到在這里來給她收拾幾本出來,說是今日給她帶過去,倒沒有什么要緊,卻不想趴在桌上睡著了,你是看我不再房里,出來找我的么?“ 盧蕊含糊的應了一聲,微不可察的點了一下頭。 容若像是終于放下心來,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頭:“下次別這么傻了,在外面著涼了怎么辦?待會回去讓她們給你熬點姜湯喝,驅驅寒,現在天氣雖然漸暖,可夜里還是很涼,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身體?!?/br> 盧蕊頭皮一陣酥麻,卻很舒服,希望他就這么摸著,瞥了他一眼,眼光落在了他腰間掛著的半月玉佩,這個玉佩慧貴人也有一個,當初以為是阿瑪額娘賜給他們兄妹的,雖然覺得一人一個,拼在一起成滿月有些像是夫妻間的意思,但想著不是月團圓,人便也團圓么,估摸著阿瑪額娘希望他們兄妹能夠和和睦睦,但現在,她想什么,都帶著一點顏色來看,覺得這可能是她們兩個自己私相授受的。 要不打探一下? “你這個玉佩真好看,我瞧著慧貴人也有一個呢!” 容若輕輕摸她的手頓了一下,吞了一口水,微笑著:“是,這是阿瑪給我們的。” 若是以前,她便信了,可剛剛看他那一瞬間的遲疑尷尬,怕是撒謊騙她。既然已經撒了謊,也沒有拆穿的必要,拆穿了以后又該怎么相處呢? 好不容易兩個人感情不再那么尷尬陌生,能夠說兩句話了,可不能因為已經過去了的事鬧得不愉快。 自己現在這個性子,要是哥哥知道了,他估計該是喜呢,還是憂呢?這么驕傲的一個meimei,也會委曲求全了。 “既然是阿瑪給的,肯定是希望你們兄妹二人能夠一輩子團圓吧。” 容若干笑兩聲,岔開話題:“我們回去吧,朗月他們應該在找你了?!?/br> 盧蕊眼皮微垂,神色微暗:“嗯。“ 如玉看著朗月和容若一起回來,先是一愣,臉上飛快閃過些什么,又立馬親親熱熱的跑到他們面前:“哎呦,我的姑娘,可讓我好找,一醒來,你就不見了蹤影,嚇得我魂都沒了,朗月剛剛還罵我睡得跟個死豬一樣,連姑娘都丟了,正要著人去找呢,你就回來了?!?/br> 盧蕊有些不好意思:“我找你們姑爺去了,看你睡得熟,也就沒給你說一聲,到讓你們擔心了。朗月她們呢?“ “朗月在里面擺碗筷呢,清風她在疊床,禾香剛剛去找人去了,我現在去把她給叫回來?!?/br> “嗯,去吧。“ 朗月看著他們回來,臉上露出一股疲憊的笑容,服侍著她們用完早膳,容若自去值班,盧蕊請了安回來,遣散了眾人,靜靜等著朗月給她匯報。 “姑娘,這件事,你要做好心里準備。“ 盧蕊點了點頭,她沒有告訴她容若和慧珠的事,他一向覺得,還會有比這個更糟糕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