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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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過去了,秦均還是沒有出現(xiàn),我進(jìn)了新的劇組,依舊病的一塌糊涂。 這次孫長嶺跟著我,他在我和宋元之間來回跑,折騰了幾天下來,老的更快了。 孫長嶺也累,有時候我收工早,我們兩個就去吃東西,孫長嶺瘦了吧唧的,吃的比牛還多。 我大病初愈,吃的不多,一頓飯下來就看孫長嶺表演了。 孫長嶺說他最近這么忙也是有原因的,他過段時間要回老家一趟。 我吃驚的看著他,孫長嶺撓撓頭,有點(diǎn)不好意思?!拔腋缃o我打電話,家里遷墳,讓我回去看看。” 他把他爸氣死之后就被家里攆出來了,第二年清明節(jié)上墳的時候?qū)O長嶺回去過一趟,他媽哭的撕心裂肺,拿著掃把又給他打了一頓。 她說人再窮也不能沒志氣,城里呆不下去,也可以回家種地,給一個已婚男人當(dāng)小三,他們老孫家沒有孫長嶺這樣不要臉的兒子。 成捆的紙錢散落一地,狂風(fēng)四起,紙錢漫天飄揚(yáng),孫長嶺站在里面,面色慘白,不說一語。 孫長嶺走出去沒兩年就拿回來大把的錢,他給大哥修了房子,給二哥娶了媳婦,jiejie的陪嫁也是他拿出來的,幾個弟弟meimei沾了光,學(xué)校里為數(shù)不多的幾件新衣服都穿在孫家弟妹的身上。 年關(guān)之后他又把年邁的父親接到城里做了心臟搭橋,也給母親的手上添了一顆金燦燦的大鐲子。 家里人都開心,日子逐漸轉(zhuǎn)好,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家里都其樂融融。 村子里的人都說老孫家的窩里出蛟龍,上大學(xué)有什么出息,你看老李家的孩子一個月掙四千塊錢,哪能跟孫家的老五比啊。 大家都夸孫老頭命好啊,咱這樣的窮山溝,他們一家竟過上了城里的日子,孫老媽手上的鐲子,她們想都不敢想一下,可人家抿著嘴,說老五又給她買了條金鏈子。 日子眼看著越來越好,直到有一天孫家門前停下一輛嶄新的轎車,眾人議論紛紛,都說是孫長嶺買了新車回來。 孫家五小子可真有出息啊,眾人還這么感嘆著,車上就下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 她敲響孫家的大門,孫老頭打開門,被女人狠狠的扇了一個耳光。 女人抬眸看他,反手又是一個。 老頭那年六十三了,當(dāng)著村里人的面,被一個小姑娘指著鼻子說教。 她說孫長嶺不知廉恥,爬上她老公的床,夜夜吹枕旁風(fēng),她問孫老頭,男人和男人該怎么睡覺? 老頭氣的直哆嗦,村子里面的人忙著看笑話,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話。 老頭不說話,女人咄咄逼人的又問:“伺候男人這件事,是你教他的?” 南方鄉(xiāng)下民風(fēng)淳樸,這樣驚天駭俗的事,是聽都沒聽過的。 孫老頭剛正不阿,當(dāng)場倒地不起,他吐出一大口血來,和那個女人染紅的指甲一樣鮮艷。 孫家再也沒有了昔日的風(fēng)光,孫老媽走到哪里都聽得見竊竊私語,她的鐲子摘下來再也沒帶過,兩個jiejie也相繼被婆家攆了出來,一個又嫁給了四十歲的漢子,另一個哭著喊著要回婆家,一次又一次的被打出來。 穆城又有了新的男孩子,孫長嶺被留在原地,任由風(fēng)霜覆蓋。 而那個涂血紅色指甲的女人,在她來到孫家大門之前,孫長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說到回去孫長嶺挺緊張的,他對不起全家老小,沒有顏面面對他們。 我沒辦法安慰他,看他扣著手指,無措的問我:“要是你你怎么辦?” 我身臨其境的想了一下,我發(fā)現(xiàn)我也沒有臉回去,只是想一下都覺自己會家里的人打死。 我如實(shí)和孫長嶺說,他絕望的趴在桌子上,半死不活的說:“那我問問宋元吧?!?/br> 宋元含著草莓味的金湯勺長大,怎么會知道人間疾苦,去問宋元還不如問一下siri。 孫長嶺哀嚎,他一會想回去,一會又說不回去了,反復(fù)幾次之后讓服務(wù)員拿幾瓶啤酒過來。 本來說是不喝的,他明天早晨六點(diǎn)的飛機(jī),喝太多酒怕耽誤事。 可我沒勸他,人都要有一個發(fā)泄口,殺不了人也放不了火,喝口啤酒不是什么十惡不赦的大事。 我倆一人倒了滿滿一杯,冰涼的啤酒喝下去,這頓烤rou又變得好吃起來。 第二杯下肚,孫長嶺就沒出息的開始哭,他喝酒愛哭的毛病我了解,但頭一次哭的這么早,烤rou又不好吃了。 他拿袖子抹鼻涕,說對不起父母兄弟。 事是這么個事,但孫長嶺這幾年掙的錢都貼補(bǔ)家里了,某種意義上該還的也都還了。 兩個哥哥的五金店和超市是他給拿的錢,幾個弟妹的學(xué)費(fèi)生活費(fèi)也都是他提供的,又給jiejie們在鎮(zhèn)子里換了新房子,至于母親,他給的錢,她都悉數(shù)退回來,他買東西,隔日她就燒了。 這也是為什么孫長嶺如此忐忑的原因,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些東西是用錢也彌補(bǔ)不回來的。 比如秦霜的狗,他爹的命。 我們在午夜分開,進(jìn)屋之前他拉著我的手,跟我說掏心窩子的話。 他說:“我是沒辦法了,你得好好的啊。” 我叫他喝多了就趕緊睡覺,我說我也睡了,明天還要拍戲,又在進(jìn)屋之后毫無準(zhǔn)備的和秦均四目相對。 屋子里沒開燈,他站在窗前只有一個剪影,我的笑容僵在臉上,逐漸消失。 他轉(zhuǎn)身看我,又低頭點(diǎn)一支煙,長指攏過火光,照亮男人的模樣,一瞬之間我看見他低垂的眼,也只是片刻,他抬眸看我而來。 他目光如炬,我站在門前,像站在冰天雪地。 我們誰也不動一下,他靜靜的抽了半支的煙,然后向我走來。 我向后退,退到門板上,驚慌失措的看著他。 他在我面前站下,我們腳尖挨著腳尖,他的下巴在我頭頂?shù)恼戏?,他微微垂眸,欣賞我的恐懼。 我聽到他笑,在胸腔里悶悶的發(fā)出來,我挨他挨的那樣近,我甚至聽到他胸膛下的心跳聲。 我又聽到他說:“害怕了?” 是啊秦先生,人是有記憶的,我沒有辦法不害怕你。 你處置我,就像是處置一團(tuán)垃圾,我被摁在洗手臺上,花灑向我而來,水特別涼,我特別冷。 你西裝革履,卻讓我渾身赤裸,每個人都自由,我卻被脫光了衣服,狼狽的像是條流浪狗。 我看著他,不知該說些什么話,秦均也低頭看我,片刻之后又伸手遮住我的眼睛。 他打開屋里的燈,照亮他的尊貴,照亮我的狼狽。 “喝酒了?!彼f。 我點(diǎn)點(diǎn)頭,拿出慣有的低姿態(tài)出來,誰花錢都不是為了買不痛快的,秦均做什么都是他的事情,我要做什么,我時刻提醒自己。 我說跟孫長嶺喝了點(diǎn),我給他脫掉外套,不敢問他為什么這么晚過來。 我坐立難安,說我先洗澡。 他頭也不抬,夾著煙的手一揮,叫我快滾。 我在浴室里磨磨蹭蹭,始終不想出來,洗完澡后我坐在馬桶上,手心一陣一陣的出汗。 秦均在外面問我是不是順著下水道穿越了,我說沒有,然后門就被推開了。 秦均脫了衣服上身赤裸著,他靠在門框上,看著我驚慌不安的樣子饒有興致的笑。 “這么害怕啊?!彼哌M(jìn)來,赤腳踩著地面上的水,走到我面前時他伸手給我撈起來?!安贿€讓我掐死你嗎,那時的本事哪里去了?” 不怕死,怕活著。 死后一了百了,活著擔(dān)驚受怕,卑微屈膝,血rou猙獰,搖尾乞憐。 也怕風(fēng)怕雪,怕四季更迭,怕沒人等我,還怕疾馳而過的車,怕優(yōu)雅走來的人,他赤裸胸膛,逼我抬頭看他。 我躲避他的目光,他伸手在我眼上摸了摸。“打算坐多久?” “坐到你進(jìn)來?!?/br> 秦均把我托起來,我夾著他的腰不敢看他,趴在他肩上閉著眼睛蹭了蹭。 我以為這一夜又是狂風(fēng)急雨,沒想到他只是來睡覺,是來睡覺,不是來找我睡覺。 我們從未這么平靜的躺在一起,我做好了一切的準(zhǔn)備,這個結(jié)果是我始料未及的。 我不敢動,像是要入殮之前的尸體,他在被子里掐了掐我,問我那天晚上去哪了。 哪天晚上? 我側(cè)過頭看他,眼睛眨了又眨,聽不明白他的話。 他斟酌了一下,說:“就吵架那天?!?/br> 沒吵過架啊。 不敢和他吵。 我還是不懂,秦均眉毛一揚(yáng)?!肮室獾氖前桑 ?/br> 我后知后覺的明白他所說的到底是哪天了,我怕他發(fā)脾氣,立馬抱住他叫他別生氣。 關(guān)于那天的事情,我實(shí)話實(shí)說:“我遇見我爹了。” “不是死了?” “沒死,之前我在你家遇見過的流浪漢就是我爹?!?/br> 秦均有點(diǎn)接受不了,我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情,這一切確實(shí)荒唐,我到現(xiàn)在也都沒辦法接受。 他的表情像是看了一部爛電影,后來他笑了笑,掐我的臉說:“以后也是有爹疼的孩子了?!?/br> 我挺無語的,但凡他負(fù)點(diǎn)責(zé)任,他也不會扔下我。 可我還是被拋棄了,如果沒有那張照片,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樣子,我二十一歲的時候,我們才有人生第一次的對話。 他離開我、他也離開李美萍,所以李美萍恨他恨的要死,連帶著恨我也恨的要死。 離開的方式有很多種,他選擇了最為糟糕的一種。 我不恨,我只是想不懂,為什么每個人都要離開我。 他們或前或后,或平靜或慘烈的退出我的生命。 不會有人愛我,不會有人陪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