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漪直起身，方相氏在她行完禮后，對著她無聲地拱手下拜，謝漪回之一頷首，二人便算是見過禮了。劉藻示意宮人看座，一面與謝漪道“謝相如何過來了？”

    有小宦官奉了坐席上來，置于謝漪身前，謝漪道過謝，身姿端莊地跪坐在席上，回道“臣往宣室奏事，卻撲了個(gè)空，得知陛下在此，便過來了。”她說著望向方相氏，唇畔帶了一縷淺淺的笑意，道“陛下駕臨神明臺，可是有不解之事，來請方相氏卜算解惑？”

    皇帝素以為神明之事，虛無縹緲。平日里不怎么上心。她驟然來到此地，多半是為占卜。謝漪語氣輕緩，想是心情不錯(cuò)，劉藻光是看著她的面容，都覺得甜蜜起來，也微微彎起唇角，答道“確實(shí)是來卜算的。”

    能使陛下煩憂，以致向神明問策的，也只有她們的事了。謝漪關(guān)切問道“如何？”

    劉藻的目光在她發(fā)間一轉(zhuǎn)，想到徐徐圖之四字，心下忽覺酸澀。她不愿謝漪擔(dān)憂，便簡明道“吉?！?/br>
    謝漪留意她的容色，又環(huán)顧四下。四下井然，尋不見占卜之物，可見是在她入內(nèi)前便收起來了。她又觀方相氏，方相氏自她入內(nèi)，便是靜默，一言不發(fā)地立在一旁。這氛圍分明是凝重。

    “許久不曾來此，陛下可愿容臣伴駕，四下走走？”謝漪問道。

    劉藻自然說好。

    外頭雨尚未停，仍舊是不大不小的下著。雨絲細(xì)密，伴隨微風(fēng)，斜斜地打在池面，泛起一圈圈漣漪。劉藻親自擎?zhèn)?，將謝漪納在傘下，自己倒有大半露在外頭。

    謝漪看著，握住傘柄，往她那側(cè)移了移，又摸了一下她的手背，責(zé)備道“陰雨天，帶濕冷，陛下該多添一身衣衫?！?/br>
    劉藻倒不覺得冷，卻仍是好脾氣地道“記下了，下回一定多添一身?！?/br>
    總是下回下回，真到了下回，她又未必記得。謝漪嘆了口氣。再是位高權(quán)重的人，身邊都不能缺貼心人，否則倒當(dāng)真高處不勝寒了。可萌萌在親緣上偏偏極薄，自幼無父無母，與宗室斷絕，而今宮中，連一個(gè)能不懼她，一心一意關(guān)心她的人都尋不出。謝漪每想起這一處，都覺心疼，忍不住絮叨了她兩句“你既答應(yīng)了，便記在心上罷，別叫我擔(dān)憂?！?/br>
    劉藻聽著，一點(diǎn)也不覺得她嘮叨，反倒是很心暖，乖乖地答應(yīng)“我記下了，真的不忘?！?/br>
    謝漪搖了搖頭，狀似無奈。

    劉藻便開始轉(zhuǎn)換話題“你來得真好，我恰好想你了?！?/br>
    謝漪的無奈便成了寵溺，她自袖中取出一卷竹簡，與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來處置便好，只是按章程需與你稟一聲?！彼ｎD了一下，將目光飄到霧氣朦朧的池面，狀似平靜道，“恰好，我也想你了?！?/br>
    雨落入水中，一池漣漪蕩漾。蓬萊島在遠(yuǎn)處若隱若現(xiàn)，不知何處來的鶴在池面上冒雨飛過。謝漪說罷，未聽到劉藻的回應(yīng)，她回過頭，便見滿眼笑意地望著她。

    謝漪仍是做不到淡然，心中十分羞澀起來。

    池水冰涼，水汽蒸騰，沿池畔走，少不得水汽浸體，二人拐入一條小徑，走去了別處。

    太液池畔到處是樓臺，一處處或近或遠(yuǎn)，或大或小，建得星星點(diǎn)點(diǎn)。往里走，便可深入建章。建章宮亦是殿宇遍布，不論行至何處，只消抬眼望去，便可有宮室映入眼簾。

    她們閑庭信步，隨意走著，到一處宮室前，劉藻止了步伐，道“進(jìn)去歇歇。”

    謝漪自是聽她的。劉藻回頭吩咐了一句，令宮人候在殿外，不必跟進(jìn)去，而后便與謝漪一同，步入殿中。

    建章宮劉藻并不常來，然而此處灑掃的宮人卻不缺，如此隨意一處殿宇進(jìn)去，也是纖塵不染，窗明幾凈。謝漪讓劉藻先坐下，自己則到窗邊，去將竹簾卷起，好使殿中亮堂一些。萌萌一向喜愛室中光線充足，陽光普照。

    今日天雨，但開了窗，也能明亮一些。

    剛碰到竹簾，便自身后被抱住了。謝漪身形一頓，轉(zhuǎn)過身，與劉藻相對。劉藻環(huán)著她的腰，埋首在她肩上。

    身體貼著身體，溫暖便能相互感染了。謝漪抬手，安慰地摸摸她的頭發(fā)，問道“卜之不吉嗎？”

    劉藻靠在她的肩上，未將前頭的“不能卜”說出。此事道之無益，說來不過使謝相也添憂心。她只道出了后半段“徐徐圖之，則吉?！?/br>
    徐徐圖何事，謝漪自然聽得明白，她倒是顯出笑意，道“既是吉，緩緩地來，也無甚不好?！睓M豎都準(zhǔn)備得妥當(dāng)了，謝漪也沒想過萌萌一句話下去，或是一道詔書下達(dá)，便可使天下人奉詔，多半還得拉扯上數(shù)年，最終能不能成，且還兩說。

    劉藻與她一般想法，能有徐徐圖之，則事能成的結(jié)果，已稱得上是吉了。她所迷茫的是另一件。

    劉藻側(cè)首，看了看謝漪的頭發(fā)，白發(fā)隱沒在青絲間，看不到了。她又看她的眼角，那里已有了淡淡的細(xì)紋。但細(xì)紋卻無損分毫謝相的美與風(fēng)致。

    倘若壽數(shù)無盡，能有長生之術(shù)便好了。

    雨下大了，雨絲細(xì)細(xì)密密地自窗外飄入。謝漪拍拍劉藻的背，用格外輕軟的語氣哄她道“雨水進(jìn)來了，我們?nèi)ダ镞??！?/br>
    劉藻松開手，謝漪轉(zhuǎn)身，往殿中去，劉藻跟在她身后。

    她們在殿中坐下，謝漪看到劉藻腰間的香囊。那香囊是她親手繡的，劉藻幾乎日日不離身，這么些年過去，哪怕再小心，也舊了。

    “我再給你繡一個(gè)?！敝x漪說道。

    劉藻也低頭看了看，輕輕地?fù)崦艘幌?，道“這個(gè)就很好。”

    “哪有皇帝用舊物的。”謝漪笑著道。

    劉藻還是舍不得，若有了新的，舊的便用不得了，這是謝相的心血，她不想閑置。于是她將香囊解了下來，藏到袖帶中，道“如此，外人看不到，我也能日日帶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