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多變，人皆為己。太后是真的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又經(jīng)歷昭帝朝的浮沉，謝漪想的竟然不是權(quán)，不是勢，而是還衛(wèi)后當(dāng)年的恩惠。

    她若是知道，是斷不會立劉藻為帝的。

    謝漪在榻上端坐不語。

    太后也知這話是激不起謝相反應(yīng)的，便笑了一下，話頭一轉(zhuǎn)，問道：“如此，被捧在手心的孩子覬覦是什么滋味，謝相可嘗到了？”

    謝漪轉(zhuǎn)頭，目光幽深而森冷，看得太后心底一寒?？伤钟惺裁磁碌?，橫豎已是背水一戰(zhàn)。

    “你應(yīng)我一事，我便告訴你，小皇帝為何會對你起那心思?！?/br>
    謝漪道：“說?！?/br>
    “我要你保全我梁氏嫡系。”

    謝漪起身就走。

    太后不料她連句話都不愿說，當(dāng)下大急，又退一步，急聲道：“至少留一血脈！”

    謝漪止步，算是答應(yīng)了。

    太后胸口起伏，滿是恨意地怒視謝漪，但轉(zhuǎn)瞬，她又是一笑，怨毒都寫在她的臉上，她揚(yáng)聲道：“來?！?/br>
    話音一落，內(nèi)殿響起細(xì)碎的腳步聲。

    謝漪回首，便見內(nèi)中走出一宮娥，那宮娥穿著綠紗裙，在她身前停下，膽怯地行了一禮。謝漪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淡漠的眼眸終于起了波動。

    這宮娥與她甚為相似，除氣質(zhì)不同，從遠(yuǎn)處看來，五官容貌，幾是一人。

    太后笑吟吟道：“她叫綠竹，是我好容易尋來的。那夜，我令她去問陛下安，她嬌柔膽怯，又生媚骨，在皇帝面前走了一遭，隔日皇帝頭一回來我殿中，我與她說，與我聯(lián)手，斗敗了丞相，丞相就是你的，到時拉上龍床玩弄也好，下獄賜死也罷，都是手到擒來之事?！?/br>
    她觀謝漪神色，想方設(shè)法地激怒她：“我本欲將這宮娥贈她，可惜她卻不肯要。想來在她心中，唯有得到了謝相真人，方可解饞。這幾日，你們未曾見面，可是那小饞貓耐不住急性子，惹惱了謝相？”

    謝漪像是沒聽到她的話語，只看著綠竹，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太后見她這巋然不動的模樣，更是怒極，還欲再言，便聽謝漪道：“是你有意引誘她的？”

    太后笑道：“她若無意，我引誘又有何用？她若無意，怎會一見綠竹，便想到你身上？心早就動了，我不過是添一陣風(fēng)。謝相可要小心了，你若失大權(quán)，小皇帝沒了顧忌，怕是要亂來?！?/br>
    劉藻聽聞謝相入了長樂宮，大驚失色。長樂宮衛(wèi)一直握在太后手中，她尋常都不敢去的。謝相怎會忽然去了。

    她心中著急，恐謝相被太后扣住了，也顧不得旁的，忙點(diǎn)齊了宮衛(wèi)，往長樂宮去。

    她風(fēng)寒未愈，氣色很差，又兼著急，步子邁得快了，額頭上便滲出一層汗來，她卻分毫未覺，將手按在劍柄上，疾步前行。

    她一路前行，也未遇宮衛(wèi)阻撓，不免奇怪，腳下走得更快。

    趕到長信殿時，謝漪剛從里頭出來，劉藻猛地停下步子，一見她，心口反射性地作疼，哪怕她什么都不說，光是看到她這個人，都讓劉藻壓抑難受。

    她在謝漪面前，像是矮了一截，低微得猶如黃土一般，不敢與她對視，更不敢與她太近。她后退了一步，目光瞥見不遠(yuǎn)處宮道上那百余名甲士，甲士執(zhí)戟而立，甲胄泛寒光。劉藻見過他們，都是謝相的人。

    她頓覺自己可笑，匆匆忙忙地趕來，全然不曾想過，以謝相的城府，又怎會置自己于險境。

    劉藻進(jìn)退不得，她朝謝漪看了一眼，謝漪恰好也在看她。劉藻忙挪開目光，心既疼又慌，仿佛連手腳都不知往何處擺放。

    謝漪走了過來，劉藻硬生生忍住逃跑的沖動，有些歡喜，又有些期待，還有些慌張，不知謝相為何來此，不知她過來會與她說什么。

    她屏住呼吸，甚至不敢看謝漪，只豎直了耳朵，聽著謝漪的步履聲，漸漸靠近。

    她近了，到了她身前，劉藻抿唇，終于鼓起勇氣，欲與謝漪對視，而后，她便看到謝漪從她身邊走了過去，無片刻停留。劉藻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她漸漸低下頭去，聽著謝漪的步履越行越遠(yuǎn)。

    第55章

    謝漪一走，長信殿中便只剩了太后與綠竹，這未免冷清了。

    往日華殿總是熱鬧非凡，服侍的宮人，奉承的女眷，來來去去皆是人，當(dāng)下冷清，仿佛正應(yīng)上了長樂宮的敗落。太后原本坐得似松樹一般挺直的背漸漸彎了下去，面上浮現(xiàn)落寞。

    綠竹方才一直在后殿，聽到了太后與那位丞相的對話，自這只言片語中也知太后受了大挫折，有求于人。此時見太后神情寥落，她膽怯的心中也欲使她高興，便大著膽子出聲：“太后惹怒丞相，丞相若氣憤反悔可如何是好？”

    寂靜的殿內(nèi)忽響起這怯生生的聲音，太后一驚，才發(fā)覺她還在，那彎下的脊背下意識地聽著，皺眉看她，欲斥她多嘴，卻又覺她確實(shí)想與人說說話，來度過這難熬的死寂，便假意斥責(zé)道：“朝中之事，你自不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