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藻腦海中一片空白，心內(nèi)已慌到了極點(diǎn)。謝漪抬頭望過來，她的眼中有怒意，有憤恨，有失望，有痛心，使得劉藻的心重重地跌落。

    她緩緩地走過去，走到謝漪身前，欲為自己辯解，卻又無從說起，此事確實(shí)是她做得孟浪，怨不得謝相生氣。她低聲喚道：“姑母……”

    她若不說這二字還好，一說，謝漪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幾不能站立，劉藻忙伸手扶她，謝漪猛地推開她，抬手就是一巴掌。

    她盛怒之下，手勁極大，劉藻被打得偏過臉去，白皙的臉色留下掌印，很快便浮腫起來。她懵了一下，齒間漫起血的甜腥，嘴角破了。

    謝漪打了她，心中沒有半點(diǎn)快慰，只覺心灰意冷，也不愿再看到她。她穩(wěn)住身形，往外走。

    劉藻醒過神來，忙追到室外，她什么都顧不得，腦海中依然混混沌沌，可本能卻支使著她，要她做些什么，努力挽回一二。

    她從身后抓住謝漪的手腕。謝漪止步，冷冷地看她，像是在看一生人。

    劉藻被這目光刺得萬分難受，只覺無地自容。她緩緩松開手，低下頭，與她認(rèn)錯(cuò)：“我知此事，是我做錯(cuò)了，姑母惱怒，是應(yīng)當(dāng)?shù)?，打我也是我該受的。?/br>
    謝漪合起眼睛，不想再看她。

    劉藻見她根本不愿再聽她說了，有些無措，想到那盞銅燈，更是追悔莫及。謝相看到了銅燈，會如何想她？她覺得自己光是站在謝相身前，都是個(gè)笑話?？芍x相盛怒而去，她要見她，就不知是何時(shí)了，心中便急了，將心里話都說了出來：“我對姑母傾心，已很久了。一片心意，都是真的，并無褻瀆之意……”

    她磕磕絆絆地與謝漪剖心，可謝漪卻不想再聽下去了，她的心像是碎成了粉末，往日的疼愛都顯得那般可笑。她睜眼看著劉藻，還是這副容貌，還是這個(gè)人，還是她傾注了畢生心血的孩子，卻這樣來羞辱她，傷她的心。

    她只問了劉藻一句話：“你可對得住我？”

    劉藻頓時(shí)啞口無言。

    謝漪徹底地失望，自嘲一笑，轉(zhuǎn)身而去。

    謝漪一去，劉藻過了許久，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直到胡敖入殿，見了她臉上的傷，驚呼一聲，方將她驚醒了。

    她知要得謝相的心不容易，可又覺得，并非毫無希望，她努力努力，謝相見了她的真心，興許就接納她了。

    劉藻長那么大，看起來坎坷周折無數(shù)，先是生來喪父，未長成又喪母，幼年之時(shí)，為不礙新君的眼還被逐出宮門，好不容易長大，又經(jīng)一場大病，險(xiǎn)些去了，病愈入宮登基稱帝，卻是個(gè)傀儡。

    這一連串經(jīng)歷，在誰看來，都是將人一生的苦難都受盡了。但其實(shí)不是，有謝漪護(hù)著她，她并沒有受什么苦，經(jīng)什么難。

    一帆風(fēng)順慣了，到了此事上頭，竟也未能看清，只顧著自己歡喜。

    謝相問她是否對得住她。她答不上來，她心中知道，她對不住她。她只是刻意忽略了，只緊著自己的心思，設(shè)想有一日能得謝相之心，該有多好，卻從未想過，她知曉了她這離經(jīng)叛道的心意，該有多傷心。

    “醫(yī)官就在偏殿，臣召他們來，為陛下上些藥？”胡敖湊到身前，小心請示。

    劉藻搖頭：“不必。謝相家去了，令他們都往相府去，好生照看謝相的身子?！?/br>
    胡敖一看便知陛下的傷是謝相打的，為的什么，他也猜到了些，當(dāng)即半句也不敢多言，忙下去辦了。

    劉藻渾渾噩噩地入了靜室，衣袍被丟在了地上。她過去拾起，望著那銅燈，不由懊悔，她當(dāng)初為何要鑄這盞燈來。

    謝漪一去，劉藻就見不到她了。

    她再未上過朝，也未入過宮，劉藻想她，欲往相府相見，但有許多次，她都到了相府外了，卻又不敢入內(nèi)。她讓謝相傷透了心，謝相不會愿見她的。

    她只得又回宮去。

    只是朝上的謝黨卻有了主心骨，行事格外鋒銳起來。劉藻見此，忙與謝黨應(yīng)和，雙方聯(lián)手，逼得太后與梁集節(jié)節(jié)敗退，無招架之力。

    謝漪回府一月后，老夫人被送回了家中。

    劉藻那日興致勃勃地回到溫室殿，要與謝漪說的，就是這事。既然太后不足懼，她們也無需再在人前扮冷淡，她便可去相府迎老夫人了。那時(shí)她還想過要與謝相一同去的。她知道了一些往事，但還有許多來不及知曉，到時(shí)，正可由謝相與外祖母一同為她補(bǔ)上。

    現(xiàn)在，自是再無可能了。

    劉藻換了衣袍，去往舊宅，見外祖母。

    外祖母在相府住了許久，舊宅卻仍井然有序，并無半點(diǎn)荒廢破敗，可見是謝相派了人代為照看。

    劉藻見此，想到謝相周致體貼，為她事事都兼顧到了，又是無盡悔恨。

    外祖母不知她心事，拉著她的手，在她從前住的那處院中，與她說著小時(shí)的事。劉藻穿了身靛青的曲裾，坐在廊廡下，望著院前那方小小的池塘，一面聽著，一面又有些出神。聽了一會兒，她終是忍不住，問道：“外祖母可見過謝相？”

    老夫人一聽，十分不贊同道：“怎可這般生分？你該喚她一聲姑母的。她對你有這等大恩，你縱是皇帝，也當(dāng)知恩圖報(bào)，不能總這樣生分，讓她寒心?！?/br>
    劉藻聽到知恩圖報(bào)四字，淚意一下就上來了，再聽到寒心二字，更是心如刀絞，她當(dāng)真難以想象，謝相見了那銅燈時(shí)，是如何痛心，又是何等失望。

    “我沒見到她。說來也怪，我在相府時(shí)，丞相待我甚禮遇，每月總會親至兩回，看看可短缺了什么，又問過仆婢可有怠慢，有時(shí)也會與我說一說禁內(nèi)之事，寬解我心。但我離府，卻是一管事來送，并未見丞相的面。依她周到的秉性，的確反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