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藻想了想，這回未再反駁，她覺得皇帝說得也有些道理。

    她未再開口，好似被說服了。劉賀笑了笑，瞇著眼睛打量她，她話很少，身形也瘦，看上去稚嫩而柔弱，真像一只方出世的乳羊，落入長樂宮這狼窩中來了。

    真可惜。

    劉賀又上前了一步，直逼到劉藻眼前。劉藻看著他，她的目光很平靜，既非懼怕也非憤恨，更無甚困惑，只是甚為平靜地回視他。

    還頗有骨氣。劉賀心中更覺惋惜。他湊到劉藻耳邊，聲音壓低下來，猶如嘶嘶的毒蛇：“你本可在宮外安然一生，偏偏被太后接入宮來。朕會親手殺了你，將你身上的rou一刀一刀割下來，使你受盡痛楚而亡，而后你的尸首便丟去上林喂野獸，讓你尸骨無存。衛(wèi)太子之靈倘能知曉，想必永世不得安息?！?/br>
    他說得很輕，唯有劉藻聽見了。劉藻轉(zhuǎn)頭，劉賀陰郁的眼眸就在近前，他露出一個惡毒的笑意，而后退開兩步。

    侍從心驚rou跳地上前，勸道：“陛下，時候不早，回未央宮去吧?！?/br>
    劉賀“哼”了一聲，也未動怒，抬手按在懸在他腰間的玉具劍上，大步走了出去。

    殿中眾多侍從如流水般退去。

    院門砰的一聲重重關(guān)上。

    清晨稍有些陰冷，微風(fēng)吹入室，劉藻打了個寒顫，她忽然覺得，皇帝此來，為的便是與她說最后那段話。倘若太后與丞相落敗，她必會淪落到那般境地，連具全尸都留不下來。

    四名宮人重獲了自由，相互扶持，站起身來，胡敖扯出口中的荷包，來不及揉一揉酸澀的兩腮，便驚恐地望著劉藻。

    余下三人神色也與他相仿，紛紛驚恐地望向劉藻，那驚恐之中又帶些敬畏，與先前恐受她牽連的敬畏不同，此時的敬畏是對她這人。

    劉藻知曉這是因皇帝沒遮沒攔的一番話，她入宮是爭皇位來了，倘若爭勝，他們侍奉的便是天子，侍奉天子，自該恭敬有加。

    劉藻見他們神色，心中一動，她本就想收服這四人，陛下來此威脅了她一通，雖教人心驚，卻也并非沒有好處。

    她正欲開口，胡敖卻很快收斂了面上神色，趨步上前道：“皇孫安心，陛下所行荒唐，太后不久必能聞知此事?！?/br>
    他話語一畢，便見余下三名宮人也似恍然，紛紛垂首，不敢與劉藻對視。

    劉藻目光晦暗地望著他們，抿了抿唇，他們知曉她興許有望稱帝，故而對她心存敬畏，然他們更懼太后。

    大漢以孝治天下，武帝那般強(qiáng)勢，也是將滿腔抱負(fù)忍到太皇太后駕薨方能一展，何況眼前這小皇孫。她縱然有那一日，也是無權(quán)無勢，多半仍是事事聽從太后。

    如此，何必轉(zhuǎn)投皇孫？依然遵太后之命行事更為妥當(dāng)。

    四名宮人個個垂首不語，他們什么都未說，又什么都說了。劉藻有些失望，正欲坐下，院門再一次開了。

    這回進(jìn)來的，是入宮那夜所見的中黃門。

    中黃門領(lǐng)著幾名內(nèi)宦大步而來，見了劉藻，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一禮：“仆臣拜見皇孫?！?/br>
    他未立即起身，跪在地上，與入宮時之敷衍，可謂相去甚遠(yuǎn)。

    劉藻抿唇道：“免禮?！?/br>
    中黃門站起身來，與劉藻道：“皇孫受驚了?！闭f罷，臉色驀然沉下，冷冷地望向胡敖四人，“爾等侍奉皇孫身前，卻使皇孫受驚，該當(dāng)何罪？”

    四人當(dāng)即跪下，口稱有罪，又呼冤枉。

    皇帝要來，豈是小小宮人攔得住的，何況還有那諸多如狼似虎的侍從，縱是再多上幾名宮人都攔不住，何況僅他們四人。

    中黃門卻不聽他們呼冤：“有罪自當(dāng)伏刑，伏刑之后，再來喊冤。”

    說罷輕描淡寫地一揮手。數(shù)名宦官一齊上前，將胡敖等人拿下。

    他雖行禮時稍恭敬了些，眼中卻仍無她，當(dāng)著她的面，事事做主，連稟一聲都無。劉藻在旁看著，將情形一一納入眼中。她倒沒什么不平，甚至還有一些小小的興奮。

    轉(zhuǎn)機(jī)來了。皇帝駕臨是一轉(zhuǎn)機(jī)，可惜并未使得胡敖等人對她另眼相看。

    眼下，則是另一轉(zhuǎn)機(jī)。

    劉藻踏出一步，道：“且慢?！?/br>
    她的聲音不高，卻很亮，那數(shù)名宦官不由自主地停下，胡敖已被拖著門外，滿面都是惶恐，聞劉藻此言，他忽然驚醒過來，好似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欲向劉藻爬去，求她相救。然而他一抬眼，看到中黃門，卻又不敢動了，只好軟軟地癱在地上。

    劉藻的心幾乎要跳出來，她緊張極了，但她仍是望向中黃門，與他道：“今日、今日之事，怪不得他們。陛下來得突然，他們難以防范……”她想到什么說什么，心中卻知這些輕飄飄的話語斷難打動中黃門。

    果然中黃門面上的神色，由驚詫轉(zhuǎn)為漠然。

    劉藻強(qiáng)自鎮(zhèn)定，腦海中不斷思索，口中慢慢地道：“中黃門來此，可是太后吩咐？陛下駕臨長樂宮，可曾往太后處拜見？”她說著，腦海中漸漸清晰起來，語氣更是趨于平緩，“我自入宮，心中時刻忐忑，不知何時能見太后？陛下駕臨，門外竟無人通稟，使我失禮于駕前，此事我當(dāng)面稟太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