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耽]斷雁歌_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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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姨過世的那一日正是立冬,朱砂的青雀帶著雪花落在了慕蘇的肩頭,身上帶著一支輕巧的小箭,上面刻著大戰(zhàn)在即四個字。小鬼跪在月姨身前,到最后也沒有哭,只是表情比哭還難看。月姨一直閉著眼,始終在發(fā)燒,蒼老的臉白地如同已死去多日。她嘴里不斷念念著小姐小姐,說著一些慕蘇聽不明白的話。 在晨曦的最后一縷光線消失的一剎那,月姨突然張大了她渾濁的雙眼,大聲喊了一句:“小姐……楓城的杜鵑花……開了……”便就此斷氣。 白茗與慕蘇看著小鬼無助地晃了晃月姨的身體,終于忍不住趴在老人的身體上嚎啕大哭。慕蘇想要去安慰她卻不知該如何做,還是白茗走到孩子身邊,將他扶起來摟進了懷里。 小鬼沒能哭多久,便因為身體狀態(tài)太差直接昏了過去。 白茗將他放到慕蘇的床上,為月姨整理好儀容。兩人將這個輕若無物電老人,輕輕地放在早已準備好的柴禾上,點燃了火焰。鮮紅的火舌如同無數(shù)雙手,舉托著,擁抱著這個帶著無數(shù)秘密離開的老人的尸體。慕蘇看著月姨消失在火焰中,冥冥之中竟然感覺到了一個時代的逝去。 他將月姨的骨灰收拾好,輕輕埋葬在湖畔王妃墓旁。四周的松林沙沙作響,似乎有人在走動,又好像只是風吹過,枯枝和落雪最后的哭泣聲。 天空灰蒙蒙地,又開始落雪,整片松林都在搖晃著,仿佛在宣告著又一個冬季的到來。 慕蘇看著先王妃的墓,又攥緊了手里的箭矢,不知究竟在思慮著誰。 白茗的聲音卻在瞬間打破了整個天地間的安靜。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驚道:“少爺!少爺!小鬼發(fā)燒了!看起來很不好的樣子!” 慕蘇猛地從思慮中被喚醒,大驚,連忙跑回屋子里,果真見到小鬼面色一陣青一陣紅,不斷冒著汗喘著氣,看上去非常痛哭。慕蘇為小鬼診脈,轉(zhuǎn)頭面色有些難看地看著白茗道:“情況不太好。他前些日子把身子累壞了,今日大悲上心,心脈不穩(wěn),非常虛弱。” 白茗著急地為小鬼擦著汗道:“那怎么辦啊先生!如今去哪兒找郎中帶小鬼去天月城吧!” 慕蘇搖搖頭,咬牙道:“外面天氣太糟糕,如今他禁不起勞頓。況且如今正在戰(zhàn)時,大部分有經(jīng)驗的郎中都已經(jīng)去了前線,余下的那些我實在是不放心?!?/br> 白茗看著小鬼痛苦的神情,心都揪了起來道:“我們總不能眼見著小鬼死吧!” 慕蘇眉頭緊鎖,整個人手腳冰涼,連忙道:“我讓青雀給朱砂帶信,讓朱砂帶一個大夫或是藥物趕緊回來。朱砂如今在阿盧帳下,要做到這些不難?!?/br> 白茗連連點頭,一邊應是一邊去取了紙筆。慕蘇連忙寫好,將青雀喚來,將紙條綁好,道:“青兒,飛快一些!一定要保證送到朱砂手里,知道嗎” 青雀叫了一聲,撲閃著翅膀,瞬間就沒了影子。 慕蘇沒有停下,轉(zhuǎn)身對白茗道:“白茗,去燒熱水,找一些有營養(yǎng)的東西和藥材,我們現(xiàn)在只能努力讓小鬼能撐到那一日了。” 白茗連忙點頭應是。 北原貧瘠,小鬼與月姨一老一少根本沒有多少存物,如今又是戰(zhàn)時,就連天月城如今都是收集分配糧食,缺的比富的多。給北原這邊的補給也常常不及時。加之慕蘇與白茗是被流放之身,沒有賀樓乘夜的命令他們根本不可能進入天月城。 大戰(zhàn)在即,慕蘇怎么可能在這個時候因為這種事情去傳信給賀樓乘夜。 現(xiàn)如今根本沒有多少東西能夠支持小鬼度過這可能長達一個星期的時間。慕蘇和白茗忙到深夜,將有營養(yǎng)的東西都熬成了羹,一口一口給小鬼吃下。小鬼吐的多,吃下去的少,但病情總算是沒有繼續(xù)惡化下去,卻也絲毫不見起色。 到了第七天夜里,又是一夜大雪,所有能吃的東西全部告罄,朱砂的消息還是沒來。慕蘇和白茗的精神狀態(tài)都很差,但沒有人敢放松,因為一個放松,小鬼的性命便可能不保。 大雪無月,一片漆黑,房間里的燭火顯得脆弱而黯淡。 慕蘇心底越來越沉,他不知道如此漫長的夜晚對于這個高燒的孩子該是多么難熬。他甚至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對于他自己和白茗而言該如何度過。他已經(jīng)接近兩日滴水未沾,這在以往是他從未體驗過的。 他想過自己可能會被處死、可能會被殺死、可能會死在戰(zhàn)場上死在官場的陰謀陽謀之中,但是萬萬沒想過自己可能會面臨著饑餓以及隨之而來的病痛。過去的二十多年太過順利與養(yǎng)尊處優(yōu),這短短的兩年竟然讓他仿佛重新體驗了人生。 他突然覺得自己從未如此思念過家人,甚至是賀樓乘夜。他以有罪之身被軟禁在閬玥,但基本沒遇到什么太苛刻的困難。賀樓乘夜永遠在他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甚至是擋在他的面前。 一邊的白茗更是狀態(tài)極差,從小鬼生病開始,白茗除了喝水,以及吃了一點殘羹,根本沒有片刻休息,眼底已盡是血絲。 慕蘇看在眼里,但也無法勸他。 白茗總是輕輕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反過來勸慕蘇休息。 慕蘇用衣角擦了擦小鬼額頭上的汗,看著他幾乎微弱的呼吸起伏,站起身道:“這樣下去不行。不光是小鬼,我們也會撐不住……我出去看看有沒有野草或是野參野兔。白茗你好生照料著小鬼?!?/br> 白茗一愣,隨即渾濁的眼里漸漸亮了三分,連忙站起身道:“少爺,我去!我去!” 慕蘇蹙眉看他,拿起自己的斗篷道:“你的身體怎么樣你不清楚嗎,我不會有事的,很快就回來?!?/br> 白茗站起來,拉住慕蘇的衣服道:“我在這兒除了干著急什么也做不了,若是小鬼出現(xiàn)什么問題我也幫不上。我出去,野菜野兔這些我小時候熟悉,上次我在山腳那邊還看見一株老參!定能給小鬼補補身子?!?/br> 白茗的目光很堅定,慕蘇看著他實在是沒法拒絕,只好把斗篷給他,看著他拿上匕首背上籮筐帶上斗笠和燈籠。 慕蘇強調(diào)道:“若是太遠就回來,別亂走知道嗎。有東西能撐過夜里就行,朱砂應該快回來了?!?/br> 白茗點點頭,打開門,轉(zhuǎn)過身子,不健康的泛白的面龐上揚起一絲笑容道:“少爺你放心吧,我馬上就能回來!你燒著熱水就行?!?/br> 說完便轉(zhuǎn)身,沒走幾步就消失在了濃重的夜色里,像是被夜色吞噬了一般。 慕蘇看著他,心臟猛地揪起,感覺外頭的雪花與冰風不住地向自己的面龐上撲來,頓時一個哆嗦縮了回來。 小鬼還在自己床上睡著,呼吸聲微弱而急促。慕蘇替他掖了掖被角,想著自己聽聞大夏噩耗后的那幾日,賀樓乘夜為了逗自己開心,笑著給自己指著看小鬼長得和他相像的地方。雖然兩人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小鬼的眉眼間真的有些像賀樓兄弟。眉眼像賀樓乘夜那般硬朗,眼睛卻像阿盧一樣透亮與天真。他同樣也是個騎馬爬樹的高手,他跟賀樓乘越一起嬉鬧的時候,仿佛兩個天生天養(yǎng)的草原之子。 慕蘇看著看著,微微勾起嘴角笑起來,笑了一會兒,復而望向窗臺,薄薄的窗紙外有黑暗不斷想要穿透而過,慕蘇盯著那片單薄的窗紙,忍不住想著千里外可是戰(zhàn)火連天。 小鬼睡得不安穩(wěn),哼唧著扭了扭頭。 慕蘇伸手想要為他挪一挪枕頭,卻突然摸到枕頭下有個錦囊一樣的物件。他略微一愣取了出來,本以為是月姨給小鬼縫的護身符,但慕蘇的瞳孔卻在瞬間收縮成一小點。 在他手里靜靜躺著的,正是當初他放碧金髓的錦囊。那個在臨行前謝言贈給他,復而遺失在火場中,落在賀樓乘夜手中的碧金髓。 慕蘇的手顫抖起來,他緩緩打開那錦囊,從里面取出那冰涼的串珠。謝言原本早已有些模糊的面容也一點點清晰了起來。 青碧如煙,金光如月,煙月浮沉,南柯一夢。 他恍惚間又回到了幾年前離開京城的那一日,謝言的笑容宛如天光,他手心的溫度那么久都留在自己的掌心里??扇缃裼|手卻是一片冰涼。 人心原來真的會冷。 謝言早已不是那個謝言,他又是不是當初那個天真的他呢? 慕蘇不敢想,他甚至將碧金髓猛的放回去,似乎那金碧色的光會刺瞎他的眼睛。他將那錦囊放回枕頭下,起身走到床邊,透過窗縫看著窗外幾乎沒有任何差別的黑暗,和窗紙上自己晃動模糊的影子,慕蘇輕輕擦去眼角的一縷濕意。 他知道在朱砂給自己的第一封信中,為什么當初賀樓乘夜無法將東西還給謝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