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視一眼，各自把一票賽在懷里了。這個回去是要交工的，并非無常司都清正廉潔，實在是他們接手的案子，若是大案，那就是通天的事情，他們?nèi)羰窃敢?，倒是一次就能拿夠一輩子的吃嚼，可也得有名花用啊。即便是小案，那也是讓多少雙眼睛盯著呢。收了銀子就得給人辦事，到時候讓上級翻出來，那他們就吃不了兜著走，莫說是無常做不了，想回去當(dāng)捕快也是妄想。

    做了無常就有個兒子能脫了賤籍，無常本身的銀錢更是不少，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甚至宮里頭還都有賞賜，既有實惠又有榮耀，沒必要為了這幾兩銀子，把自己的前程都搭進(jìn)去。

    更何況，他們收下的銀子若是交公，十兩以下的，上邊那邊記錄一下，還會給他們發(fā)下來的。所以這交公也就是做個樣子。

    且說馮錚帶著人進(jìn)了石礦場，用了大概一個時辰，整個石礦場的犯人與看守便都被召集到了一處。這里的犯人可還真不少，馮錚算一算人頭，至少三百。

    看守不用多說，反正一個個的看起來面貌便極差，渾身酸懶rou的那種。犯人則很明顯的分成了三類，最多的一類衣不蔽體骨瘦如柴，仿若喘著氣的餓死鬼，麻木呆滯的眼睛看著四周圍，讓干什么就干什么。第二類雖然少不了臟污，可至少身上衣衫齊整，身體也算健康，也就是畏縮一些，其余的看著跟普通人沒啥兩樣。第三類，則都是長相不錯的……

    這三類自然就是沒有孝敬或者孝敬太少、孝敬足夠、用身體換好處的。

    “我無常司到此緝拿人犯，若有提供線索者，可允爾等提前歸家！”馮錚站在前頭，亮開了嗓子道。

    “轟——”下頭再麻木的人聽到了這句話也都鬧騰了起來，可鬧騰就是一瞬，很多人很快就閉上嘴，低下了頭。

    畢竟這說的是“提供線索”，還說的是“可允”，他們還并不知道要提供什么線索，也不確定自己提供的線索是否能夠讓他們回家。如果說了，但是沒能回家，那留在這里等帶著他們的，豈不是又一個地獄？

    他們閉嘴，有的人是要聽更多的訊息，有的則是在希望升起的一瞬間，就喪失了追求希望的勇氣。

    “有姓廖名仲謹(jǐn)者，犯下十惡不赦之罪，逃入此地！他身長五尺三寸……”馮錚看眾人安靜下來，繼續(xù)大聲的將蓼仲謹(jǐn)?shù)拿婷蔡卣髦v述出來。又有無常在這些罪人與看守中間來回走動，這些無常都是曾經(jīng)見過蓼仲謹(jǐn)?shù)摹?/br>
    畢竟無常里開陽各個衙門的都有，因為各種原因見過蓼仲謹(jǐn)，記得他長什么樣的都讓馮錚帶出來了。

    趁著這個時候，有無常過來道：“將軍，還有四個人沒出來?！?/br>
    “四個人？”

    “都是病了的，三個都是犯人，還有一個說是這里的副班頭。”

    “這里犯人病了還給醫(yī)治？”

    那無常臉上略微有點尷尬：“是……是那個病了的?！?/br>
    馮錚也不是純潔小寶寶，看下屬這表情，頓時就明白過來那個是哪個了。

    “讓個認(rèn)識蓼仲謹(jǐn)?shù)男值苋タ纯?。那副班頭又是怎么回事？”

    “說是摔了一跤腿斷了，不過那副班頭也是個大胖子，只是比他們那班頭瘦一點有限罷了?！?/br>
    “也是胖子？”馮錚腦海里隱約有什么閃過，不過他沒能抓住，“帶我去見見那位副班頭。”既然有所感，還是親自去見見的好。

    “是?！?/br>
    柴班頭這時候也總算是讓收下攙扶著來了，聽說馮錚要去見副班頭，他自然是一疊聲的求著要跟著一起去。馮錚也沒拒絕，便讓他跟著了，還很體貼的放慢了走路的速度，否則這一步一挪的人實在是跟不上。

    “讓將軍見笑了，小人這也想把這rou減下去，可小人真是喝口涼水都長肥rou，小人的爹在世的時候就說，這要是遇見災(zāi)荒年，小人那就是讓饑民當(dāng)肥豬給宰了的命?！辈癜囝^嘻嘻笑著，一個勁的用帕子擦去臉上的油汗。

    “柴班頭，本官見你這礦場里頭，卻只有那一處有個住人的院子，這些囚犯都是住在哪里的？”那院子也就是讓看守們都住下，這三百多囚犯如果想住，那怕是就得像咸魚一樣一個疊一個的塞進(jìn)去了。

    “啟稟將軍，那邊山頭下邊有兩個大洞，囚犯多在那邊住著?！?/br>
    “本官進(jìn)來時看見，這礦場的明暗哨卡也是極其精巧，不只是出于何人布置？”馮錚睜眼說瞎話，雖然這里明哨暗卡都有，箭樓崗哨也不缺，可在他這個見識過大昱最精銳邊軍的人看來，就有些紙上談兵的意思——外行人看著戒備森嚴(yán)，威武霸氣，內(nèi)行人來了，分分鐘跟撕紙一樣，就破開了。

    “謝將軍夸獎！”柴班頭笑的憨厚中帶著得意，“小人祖上也算是刀砍出來的前程，都是小人的爹還在世的時候教的?！?/br>
    “原來如此?！瘪T錚笑笑，不再多言。

    還沒到副班頭住的地方，那位副班頭已經(jīng)被人抬了出來。這人果然也是個大胖子，讓馮錚與眾無?？扌Σ坏玫氖?，這位副班頭讓四個看守抬著一根碗口粗的木棍，他把兩條胳膊架上去，就這么把他給架出來的。

    “不用行禮！”遠(yuǎn)遠(yuǎn)的見著人，馮錚匆忙道，他是腿斷了，這么重的身子一下拜下去，可能就得再叫八個人，才能把他抬進(jìn)房里去了。

    “多謝將軍體恤?！备卑囝^喘著氣拱手為禮，這張胖臉看起來竟然格外的老實誠懇，“小人梅見財，見過將軍。”

    “還是將你們副班頭攙進(jìn)房里去吧，他這個樣子單腿站著，實在是不方便。”有個挺文雅的姓，卻配上了那么一個世俗的名，也是古怪。另外，這個梅副班頭，長得跟柴班頭還真像，尤其眼睛和鼻子，又都是一樣的胖子，只是梅副班頭著裝打扮更邋遢一些，不過他有傷在身也是情有可原，若不是這兩人姓氏不一樣，馮錚還以為他們是兄弟。

    “多謝、多謝。”副班頭又是連連道謝，那木頭棍子讓人拿走了，有個壯漢看守過去讓副班頭扶著肩膀，副班頭這么一跳一跳的，雖然累，但看起來還挺靈活的就進(jìn)屋去了。

    副班頭的住所也不分什么廳堂，就一間屋，里頭擺著床，床頭放著個大柜子，外頭是一張四方的桌子，四條凳子。馮錚在凳子上看了幾眼，這屋里的凳子都比尋常人用的凳子寬，凳子腿也格外的敦實，這樣四條凳子連起來，平常人都能直接當(dāng)床用。

    還有那床，人家的床腳都是木頭的，他的是石頭的，而且別人那是床有四條腿，他這個是有六條腿。

    副班頭一開始是坐在凳子上的，馮錚便道：“梅班頭且歇著吧，本官也不打擾你了?！?/br>
    話說完，他就退出來了：“柴班頭，你也去休息吧，不用陪著。”

    “這怎么能行？”柴班頭話雖然這么說，可是他喘的已經(jīng)越來越厲害了，汗水擦之不絕，嘴唇發(fā)紫，光站在那就打哆嗦，他這樣子看著的都覺得嚇人，好像隨時他都要去了一般。

    于是柴班頭也還是讓人攙扶著走了，馮錚看著他的背影，他走起路來左搖右擺的，兩邊攙扶著他的看守也被他擠得東倒西歪的。

    “將軍？”邊上的無常見馮錚看一個胖子的背影看得入神，忍不住叫了一聲。

    馮錚回過神來，然他們叫過來幾個個認(rèn)識蓼仲謹(jǐn)?shù)臒o常，那人來了，馮錚問：“蓼仲謹(jǐn)若是胖了，那你們可還能將人認(rèn)出來？”

    “胖了？”

    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話一問，就知道自家將軍在懷疑誰了，可是吧，他們還真認(rèn)不出來。

    “雖然說任何人都不一樣，但柴班頭這情況，怎么看都像是不習(xí)慣自己這一身rou，行走起來掌握不了平衡。若他一輩子都是胖子，不至于如此吧？且這礦場的布置，雖然稚嫩，但也能看得出來幾分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行伍風(fēng)范。我朝的捕快許多都是開朝的時候讓老卒自愿擔(dān)當(dāng)?shù)?，他說是行伍世家倒是也說得過去，但是，老卒自然也是國之基石?？扇羲抑皇菍こ１?，那他剛才的那股子驕傲勁就有點不對了?！?/br>
    不只是驕傲，柴班頭那是非常的得意的。倒不是說家里長輩是老卒就不該得意。但是當(dāng)著一個將軍的面，為此而洋洋自得，不是柴班頭這樣的人能干出來的事情。要是換個人，比如渾身熱血的年輕人，為自己的先祖而得意，那馮錚是很高興而理解的。

    他自己不也并不因為自己家里世代都是捕快賤籍而羞愧，反而驕傲不已，因為他知道他們家都是好捕快?？蛇@種驕傲，他也是要分這不同的人，才會展現(xiàn)出來的。

    眾人聽罷，也都點了點頭，有個無常道：“那蓼仲謹(jǐn)……原先也算是面貌俊秀，要說他胖了……”稍微胖一點倒是還好認(rèn)，可真要是他胖成了兩個班頭那樣，五官都胖的走樣子了，那還真是認(rèn)不出來。

    見無常們一個借著一個搖頭，馮錚非但沒不高興，反而還很開心的笑了笑。這說明無常不是那種聽任上官猜測，就能隨便攀咬的人。即便這個案子查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快兩個月，眼看著就要過年了，誰都想回家去，可他們現(xiàn)在還是搖頭了。

    “讓人去顧縣找個認(rèn)識這兩個班頭的人，再給開陽去封信，問問他們，這位蓼仲謹(jǐn)?shù)纳砩希袥]有什么記號？另外……你們也找一找那個木憨頭?！辈榘妇淼臒o常們，雖然是著重查的木憨頭那幾年的犯人——木憨柱已經(jīng)記不清楚確切的年份了——可到現(xiàn)在還沒查到人，雖然不能確定木憨頭在這里，且以現(xiàn)在這地方的艱苦環(huán)境來說，一個人很可能活不到現(xiàn)在，可凡事都有個萬一，“另外，讓那些犯人開口，不管是不是跟這個案子有關(guān)的，只要是有違法之事，他們只要開口，我們就管?！?/br>
    “是！”

    顧縣來人是最快的，看見柴班頭，當(dāng)即便點頭道：“對，這就是柴班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