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而平靜了下來，看著云錦繡：“阿錦，你可有辦法，讓陛下好受一點？”

    她轉(zhuǎn)身，看向蒙汗和高思，他們現(xiàn)在是軍中最高的指揮官，所有的人，都得聽他們的。

    兩人向她點點頭。

    她看向后方的醫(yī)侍，問道：“可有人會施針？”

    有醫(yī)侍顫抖著，站了出來。

    眾人給他讓出一條路，他上前來。

    她給他一個鼓勵的眼神：“請你給陛下施針。”

    “是……”他顫抖著，靠近一些。

    她向他侍女：“去準(zhǔn)備一碗罌粟奶，罌粟量加五倍?！?/br>
    這些，都是她最近跟著御醫(yī)們學(xué)的，施針，可以讓高長雪清醒過來，罌粟可以止痛，讓他不那么痛苦。

    醫(yī)侍為高長雪施完針，他清醒了些，赫斯喂養(yǎng)他喝完罌粟奶，他的精神又好了些，琥珀般的眸子，依然明亮。

    “陛下……”赫斯扶他坐靠在床頭。

    他看看眾將，眼睛雖然明亮，但已經(jīng)無法聚焦，他心中還有想念，卻已經(jīng)無力。

    他抓著赫斯的手，目光落在云錦繡的臉上。

    “蒙汗……”

    他的聲音虛弱，帶著點顫音。

    蒙汗上前來，單跪在他面前跪下：“陛下！臣……在！”

    “照顧好她?！?/br>
    他看看云錦繡，又看看他，認(rèn)真點頭。

    他是他最忠心的將領(lǐng)，愿意跟著他生，跟著他死，他交待的，他一定會全力以赴。

    得到他的答應(yīng)，他看著云錦繡，嘴角擠出一抹笑意，還有一絲歉意。

    他終究沒能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攜手她，開創(chuàng)他理想中的世界。

    她對著他一笑，對他最后還關(guān)照自己的感激。

    他轉(zhuǎn)頭看向窗外：“外面，是不是晴了？”

    云錦繡向侍從：“把窗戶全部打開?！?/br>
    四周窗戶打開，一陣陣涼風(fēng)徐徐吹了進(jìn)來。

    赫斯看著窗外，回答道：“陛下，是晴天?！?/br>
    “是嗎？我看不清楚?！?/br>
    赫斯眼睛一下子蓄滿了淚水。

    云錦繡向侍從們：“去把窗邊那些墻壁都拆了?！?/br>
    侍從懵逼地看著她。

    安娜催促：“去?！?/br>
    侍從這才去，把木墻拆下，寢殿里一子空曠起來，隨便可見外面的夜空。

    赫斯看著外面的夜，聲音呢喃：“陛下，夜空很藍(lán)，月亮很圓，很亮，星星很多，很多……”他的聲音沙啞。

    高長雪轉(zhuǎn)頭看向外面，近處的燭光在他的眼中變成一片虛光。

    “星星，很亮??！”

    赫斯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嗚咽。

    云錦繡伸手扶在他的肩上，捏了捏他的肩：“讓我來吧?！?/br>
    他扶高長雪躺靠在床頭，站了起來。

    她端了一盞燈，坐在床沿上，舉著燈，對著他的眼睛，劃著一個擺動的弧度。

    “高長雪，日月星晨已經(jīng)為你照亮了前方的路，前路坦蕩，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真的嗎？”他的嗓音很低，帶著一絲縹緲。

    “真的?！彼穆曇魷厝岫鴾嘏?，安撫人心：“你看，前方很亮，很亮，有光，照亮了你的前路，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可以去你最想去的的地方……”

    她的聲音，有著獨特的節(jié)奏，透著一股魔力，在人耳邊呢喃，將人帶入她的聲音里。

    “我最想去的地方……”高長雪的聲音很輕，只有離他近的云錦標(biāo)繡和赫斯聽得到。

    “對，你最想去的地方。”

    看著他的目光變得更虛無明亮，臉上露出安靜喜悅的笑意，她擺動燭燈的動作慢了些。

    “你看到你想去的地方了嗎？”

    “看到了?！?/br>
    “你看到了什么？”

    “陽光，青草地，小木屋，父親，母親……”

    云錦繡心頭一頓，沒想到他最后的夢境里，會有這些，此刻，她才瞧見他的內(nèi)心。

    高長雪彌留的夢境里，金色的陽光照在青草地上，有個棕色頭發(fā)的孩子，在溪流邊玩耍。

    “孩子，孩子……”

    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叫孩子，孩子轉(zhuǎn)過身來，就看到一位母親，她站在小木屋前，身著白裙，長長的微卷頭發(fā)被風(fēng)吹起，逆著陽光，孩子看不清她的臉，但他知道，她是mama。

    “孩子！”

    一個男人站在他的面前，向他伸出手。

    太陽從男人的頭頂照下來，他的臉上，一片虛光，孩子看不清他的臉，但知道他是爸爸。

    孩子高興地抓著他的手，他領(lǐng)著他，往女人和小木屋去。

    “咯咯咯，咯咯咯……”孩子愉快地笑出聲來。

    彌留的夢境里，他就是那個孩子。

    看著他的目光漸漸凝固住，云錦繡手中的燈停下來，照著他的臉，他一臉安詳，嘴角微微揚(yáng)著，唇畔凝固著微笑，這是他留給人世間，最后的樣子。

    從他的神態(tài)里可以看得出來，他死得很安詳，很安寧。

    云錦繡輕輕將燭燈放在一旁的桌案上，燈座與桌面發(fā)出“哐”的一聲。

    眾將領(lǐng)突然回過神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懵逼又警惕。

    剛剛，他們感覺自己失去了意識，好像要睡著了一樣。

    幾位敏感的將領(lǐng)看著云錦繡，剛剛她用燈做的那些，把他們催眠了，好像巫術(shù)，幾人心有余悸。

    蒙汗只是有瞬間的恍惚，他看著床頭一動不動的高長雪，慟哭了一聲“陛下！”他雙膝跪地。

    眾人也跟著他，紛紛跪下，哀哭痛嚎。

    云錦繡滿頭大汗，剛剛，她的確使用了催眠的方法，在高長雪彌留之際，引導(dǎo)他進(jìn)入了他最想念的夢境。

    令她詫異的是，他最想后的夢境，竟是那樣的。

    他最想要的，竟是一個家。

    而他內(nèi)心深處，還是那個家中的小孩子。

    每個人的夢想，都是心底最熱切的渴望。

    他東征，只是想離巫太后，遠(yuǎn)一點，這才是他心底的秘密。

    她疲憊地站起，有光亮突然閃進(jìn)眼眸，她一轉(zhuǎn)身，就看到赫斯拿了一柄短劍，割斷了自己的脖子，身體一旋，倒下，伏在高長雪的身上。

    她呆呆地一看著這一幕。

    伏在高長雪身上的赫斯抓著他的手，仰望著他的臉龐，嘴角揚(yáng)起滿足的微笑。

    幾個侍從看著他，無聲哭泣，渾身發(fā)抖。

    這個在高長雪身邊侍奉的侍從，自從來到他的身邊，把身心全都奉獻(xiàn)給了他，在他死后自盡，生死都追隨著他，不離不棄。

    良久，云錦繡才喘了一口氣，轉(zhuǎn)身，離開了大殿。

    身后，西秦大將們抱頭痛哭，悲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