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秦軍中，第三天，夜。

    高長雪又陷入了昏睡。

    “呼！”

    “呼！”

    “呼！”

    “……”

    “砰！”

    “砰！”

    “砰！”

    “……”

    一個漆黑的身影從軍營的北面，傷兵營附近，一直向南，往高長雪的營帳跑。

    他張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心臟隨時就要炸裂，好似有什么恐怖的東西跟在他的身后。

    他的腳步越來越慢，漸漸筋疲力竭，就要氣絕。

    “砰——”

    他撞破了高長雪的營帳，摔了進(jìn)去。

    云錦繡坐在寢帳內(nèi)的椅子里睡著了，聽到聲響，突然驚喜，猛地站了起來。

    她以為，是士兵暴亂，沖進(jìn)營帳里來了。

    高長雪的病總是反反復(fù)復(fù)，時昏迷，時清醒，又不讓大軍后退。

    大軍隨身攜帶的物資有限，如此這般，她猜想，大軍終會忍無可忍，直接殺進(jìn)營帳里來。

    她機(jī)警敏感，是第一個被驚喜的，其他人接連驚醒，赫斯示意幾個侍從守在了寢帳門口，他自己則守在高長雪的床前。

    他往床上看了一眼，高長雪并未醒來。

    她也往床上看了一眼，此刻床上的人未醒，只怕又是昏迷了。

    她快步來到寢帳處，往外一看，想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事。

    帳營的大門被撞破，一個渾身是血的士兵倒在地上，伸手向震驚中的蒙古汗和高思，哀嚎嘶喊。

    “他吃了他，他們吃了他，他吃了他們……吃……人了！”

    他的雙目外突，滿臉恐懼到變形，看到他的樣子，就讓人感覺到了萬分恐懼。

    其他的人侍從們更是嚇傻了。

    云錦繡只覺從腳底，寒到了頭頂，汗毛倒起，不寒而栗。

    “轟轟轟……”

    外面又是一陣嘈雜聲，大軍包圍了軍營，波隆等一眾將領(lǐng)走了進(jìn)來。

    波隆看著地上像瘋子一般，胡亂嚷嚷的人，向周圍的士兵。

    “把他帶下去！”

    地上的士兵瀕死掙扎，甩開士衛(wèi)，就向帳營內(nèi)沖來，大聲嘶喊。

    “吃……人了！他們殺自己的同胞！陛下……”

    “锃！”一柄長劍從后面刺穿了他的身體。

    他低頭一看，血紅的劍上滴著他的血。

    “锃！”長劍抽出他的身體，他倒在地上，口吐鮮血，至死，瞳孔大張，看著帳營內(nèi)，瞳孔正對上云錦繡。

    好一會兒，她才倒吸了一口冷氣，儼然，這里已經(jīng)是人間地獄。

    他的尸體很快被士衛(wèi)拖了出來，跟來的一眾將領(lǐng)看著蒙汗和高思。

    一個將軍顫抖著走了出來，臉上有淚有汗。

    “我們軍營，昨天就已經(jīng)沒有軍糧了，很多受了傷的士兵沒有藥，為了活命，他們搶了同伴的藥，搶了同伴的干糧……他們……嗚嗚……”

    有搶奪，就有廝殺，那樣的場面，他連說都不敢說出來。

    七尺男兒，鐵血大將，嗚咽不止，恐懼脆弱得像個孩子。

    為了控制自己的情緒，他使勁咬自己的牙關(guān)，嘴唇都被自己咬出血來。

    提利站出來，接著說道：“很多士兵已經(jīng)餓了幾天了，看到什么都吃，傷口感染的士兵越來越多，有人自己斬下了燒傷的手臂，等待他們的，也只有死亡，有些士兵的精神出現(xiàn)了異常，瘋了！”

    云錦繡聽著這些話，只覺大腦嗡嗡作響。

    他們這些人，只言片語，說個大概，但她能夠想象，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十四五歲，就在西秦的王城見過幾十萬人被瘟疫屠殺，又在北境參與地大場面的戰(zhàn)爭。

    從來沒有一件事，如此這般讓她恐懼。

    這是她所了解到的，戰(zhàn)爭中最慘烈的。

    也是她這一生，見過最可怕的軍中慘案。

    外面的聲音，還有繼續(xù)。

    “蒙汗將軍，高大人……”紅眼的將領(lǐng)們喊他們的名字，帶著期切和懇求。

    良久，終于有人說出了那句話——

    “請退兵吧！”

    這不僅關(guān)系到底層士兵們的生死，也關(guān)系到他們的生死存亡。

    一旦大軍暴亂，將無人生還。

    高思和蒙汗相互看了一眼。

    波隆也站了出來，開口說話：“兩位大人，這些事情是不可能攔得住的，很快就會傳出去，士兵們會受不了的，東面還有天元大軍，很快，我們就會控制不住了。”

    如此情形，他們已經(jīng)沒有選擇，只能點頭。

    蒙汗：“傳令下去，明天天亮后退兵，先退到王國驛站?！?/br>
    所有的人如蒙大赦，充滿血腥味的營帳里，空氣流動起來，讓人可以呼吸。

    眾將領(lǐng)離開，前去安排撤退。

    波隆臨走時，往寢帳簾處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云錦繡。

    她也看了他一眼，眼眸無波。

    她有些虛脫地回到自己的坐椅里，默不作聲地坐著。

    赫斯在高長雪的身邊坐下來，輕輕握著他的手。

    床上的人睡得昏昏沉沉的，隱約張了張眼皮子，透出一絲眸光，又昏睡了過去。

    他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御醫(yī)上前來，小聲說道：“這個時候，是人最疲憊虛弱的時候，先讓陛下好好休息?！?/br>
    “回去之后，有更多的好藥材，陛下也能安心休養(yǎng)，他還年輕……”

    他抿抿嘴唇，沒有繼續(xù)說話。

    他短短的幾句話，赫斯聽著，卻很受用，點點頭。

    蒙汗和高思站在帳簾處，兩人看著床上的君王，也聽到了御醫(yī)的話。

    他們相互看了一眼，退了出去。

    高思小聲說道：“將軍，您去休息一會兒，準(zhǔn)備撤退，我在這里守著?！?/br>
    這營帳內(nèi)的人，都是高長雪的心腹，會誓死保護(hù)他，赫斯，更是會用生命守護(hù)他。

    而一個云錦繡，她做不了什么，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做什么。

    因為高長雪是她生命的保障。

    蒙汗眼中閃過一抹思慮，往帳外走去。

    他也跟了上去，兩人出了營帳，來到不遠(yuǎn)處的空蕩之地。

    蒙汗這才開口，聲音很低，只讓彼此聽到。

    “要是陛下清醒過來，不同意退兵呢？”

    這幾天，他多次下令，原地待命，他從來沒有想過要退兵。

    高思臉上浮現(xiàn)一抹憐憫。

    “你我都知道，再等下去會發(fā)生什么。”他停頓了一會兒，又補(bǔ)充道：“再說了，你認(rèn)為，短期之內(nèi)，他還能領(lǐng)兵打丈嗎？”

    “可御醫(yī)說……”

    “逃跑的御醫(yī)被斬首了，他要是不這么說，能活命？”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如果我們留下來，大家會崩潰，只能相互殘殺，至死方休?！?/br>
    “我們這么做，保住了皇軍，對陛下，對所有的人，都是最好的，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吧？”

    蒙汗點頭，露出堅毅之色。

    他內(nèi)心堅定不移地做出了這個違反君王，卻能拯救無數(shù)人生命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