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照亮，夜盡天明。

    關(guān)內(nèi)外冰雪無垠，日光蒼白，若有若無。

    關(guān)外江面，冰層浮動，冰層之下，江水滔滔。

    一頭黃金機甲匐在江岸邊，半截身體沉在水里，機甲面部，有兩個黑洞，像眼睛，又像會吞噬活物的黑暗之口。

    “呼——呼——呼——”里面?zhèn)鱽砗粑曇簦d長中透著虛弱，還帶著點呻吟。

    “四殿下，您說這里面是什么？”

    好奇的士兵踢了下堅韌的黃金鋼軀，發(fā)出“哐哐”的聲音。

    軒轅灝挑了下眉，面容里透著一絲冷峻：“以后別叫我四殿下，叫軒轅將軍?！?/br>
    士兵們怔了一下，然后聽令：“是，軒轅將軍！”

    他的眼底透過一抹如釋重負，他想要從四殿下這個身份里脫離出來，他不得不這么做。

    如今的新皇軒轅燁登基，是擊毀鳳后一派，踏著他們的尸骨而上的。

    皇家無兄弟，更何況他與軒轅燁。

    短暫的沉默，他看著黃金機甲，目光審視。

    他在云州滄海的蜃樓上主導多年，對傀儡術(shù)和機關(guān)術(shù)都有所研究，機甲和這一類發(fā)明有相似的地方，但卻完全不同。

    西境和中州，是完全不同的地方，各族也不一樣，這一類的術(shù)學，也不盡相同。

    不管這東西是什么，都不在他們天元所了解的范圍之內(nèi)。

    “這里面好像有活的東西！不知道是人是鬼，還是什么怪獸?！?/br>
    有士兵躍躍欲試，他們非常想了解這東西是什么，如果他們也能擁有這種東西，就可以用它來代替士兵們作戰(zhàn)，士兵們也就不用死了。

    死了這么多兄弟，同胞，這是他們現(xiàn)在心里最美好的愿想。

    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

    這樣的想法，在百年之后，有學士和術(shù)士漸漸去實現(xiàn)。

    軒轅灝也知道里面有活物，不管是什么東西，它都很痛苦。

    他下令：“沉到江里去?！?/br>
    士兵們點點頭，紛紛出手，將機甲方推進江里，沉重的鋼鐵之軀，緩緩?fù)壮寥ァ?/br>
    “呼——”

    軀體里面的聲音大了些，透著垂死的痛苦掙扎。

    這里面的活物，還有一點點意識。

    它就是曾經(jīng)被軒轅秀斬去一只手臂的西秦暴戮大將，蘭博，在這帝國的極東之地，他被沉入了冰冷的江下，漸漸窒息死亡。

    江面恢復(fù)，平靜無波。

    一群人離開江面。

    軒轅灝轉(zhuǎn)身，就看到不遠處的紅色身影，走了過去。

    “邊城那邊，沒有原住居民了嗎？”

    “是的，一個都沒有了?！必撠熕鸭瘧?zhàn)場信息的事務(wù)官回答道。

    “其他的人呢？比如說，城里的傭兵?！?/br>
    事務(wù)官搖搖頭：“在開戰(zhàn)之前，西秦軍殺了城中的每一個傭兵，以防他們中有jian細。”

    東皇寧臉色蒼白，皮膚雪白的她，此刻臉幾乎透明，眼睛發(fā)紅，溢著水光。

    “東皇將軍，您沒事吧？”

    她搖搖頭：“沒事?！?/br>
    她轉(zhuǎn)身，對著前方的江面，張口，暗暗用力呼吸。

    西秦軍殺了每一個傭兵，那么老爹他——

    他不是說好要撤離的嗎？以他的能力，他想走，沒人留得住他，為什么要留下來？

    事務(wù)官向她點點頭，離開了。

    她正沉浸在知道老爹已死的痛苦中，突然看到冰面有個模糊的身影，突然轉(zhuǎn)身，匕首出袖，對準了身后人的喉嚨。

    “哇哇哇！冷靜，冷靜，這里沒有敵人?！避庌@灝舉著雙手，連連勸阻。

    東皇寧已經(jīng)收起了得知父親去世的悲痛，嚴厲地看著他：“四殿下？”

    昨夜，他可是戰(zhàn)場上的焦點，出盡了風頭，有士兵高呼他“四殿下！”

    她對軒轅皇室的了解，是從隨著軒轅燁進入皇城開始的，她并沒有見過他，但知道他，他是鳳后的嫡子，也曾是帝國最正統(tǒng)的皇位繼承人。

    軒轅燁能繼位，是因為鳳后一派全被覆滅。

    皇家無父子兄弟，算起來，他和皇上，是兄弟，也是敵人。

    她對他的敵意更重了些。

    “還是叫我軒轅將軍吧?！?/br>
    她挑眉，目光審視著他詢問。

    “我更愿意做軒轅將軍?！?/br>
    思索片刻，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卻不信他。

    她還是收起了自己的匕首。

    戰(zhàn)爭還沒有結(jié)束，他是戰(zhàn)友。

    “你是小皇帝的人？”

    她以為他說的，是她是軒轅燁的部下，沒有是他女人這個意思。

    她點點頭：“我效忠于他?！?/br>
    現(xiàn)在，她的身份是帝國的將領(lǐng)，戰(zhàn)爭還沒有結(jié)束，她要扛起這個身份的責任。

    “這小子，倒是艷福不淺?！彼舷麓蛄恐?，熠熠生輝的眸子透著對女人的欣賞。

    顧盼神飛，神采飛揚，長身窈窕，像流星，像太陽一般耀眼動人。

    她明白過來，俏臉一紅，眸光一利，匕首又要出袖。

    “淡定，我對你沒有惡意，你不是我想要的類型，我想要的類型是——”

    他抬頭西望，目光深邃悠遠，仿佛穿越過層層時空，落在某個人的身上。

    東皇寧看著他望眼欲穿的樣子，不由一愣。

    他心里有人了。

    能讓他流露出如此鐘情模樣的人，一定也是個特別的女人吧。

    軒轅灝腦海里回想著四個多月前，在西都城城門內(nèi)的那個夜晚，云錦繡拎著燈，轉(zhuǎn)身離開時的身影。

    從那之后，他的眼里，再也看不到其他女人。

    東皇寧從他面前走過，就要離開。

    他突然開口：“你是東皇傭兵？”

    她轉(zhuǎn)頭看著他，神色冷漠，帶著一絲詢問。

    “你剛剛哭了?！彼哪抗饪催M她的眼底，她的眼底還是紅的，盡管她一臉霸道強勢，卻掩飾不住她的傷痛。

    她瞪了他一眼，大步往前走。

    她和他，又不熟。

    “東皇傭兵，都是殉國者。”

    她剛走了兩步，就聽到他的話，僵在原地。

    “東皇禹老先生，曾是這方土地上的無冕之王，他拿這座城，以及他和傭兵們的性命，來配合帝國戰(zhàn)役，是最值得我們敬仰的同胞?！?/br>
    她攥緊了拳頭，渾身發(fā)抖。

    誰是你們的同胞？她在心里反駁。

    他們東皇傭兵，是自由民，他們是自己的王。

    但他的話，提醒了她，老爹的選擇，以及東皇傭兵的立場。

    他選擇了天元，選擇了帝國的無數(shù)百姓。

    知道這一點，她心里要好受一點。

    老爹和那些叔叔伯伯們，為自己所選擇的，付出了生命，死得其所。

    她冷靜了一會兒，回到城墻內(nèi)。

    軒轅灝跟上她：“你應(yīng)該信任我，我現(xiàn)在是主將之一，軒轅秀也信任我。”

    東皇寧一怔，帝國信任軒轅秀，皇上信任他，她當然也信任他。

    她臉上的神色緩和了些，依然沒有理他，往城墻內(nèi)去。

    城墻內(nèi)，廣垠的校場上，用柴木搭建了火葬臺，上面放著戰(zhàn)死士兵的尸體，方陣排列，一遠看去，森然的一片。

    這戰(zhàn)場役的幸存者，勝利者，云翦，劉文基，沈唐，衛(wèi)起，軒轅灝，東皇寧，軒轅秀……排站在前方，為死者舉辦這場葬禮，他們的臉上，都有傷疤，個個神色莊重肅敬。

    攝政王軒轅秀站在正前方，他的正對面，是方遒，他的聲音悲壯而深情：

    “我們在此，向同胞們、兄弟們告別，他們曾和我們并肩作戰(zhàn)，同生共死，用身軀和性命，守衛(wèi)了我們的國家，我們的百姓。

    帝國上下，永遠報答不完他們的恩情。

    我們將我銘記他們，傳頌他們的英雄事跡。

    那些使之流血，使我們流血的人，只要我們還有一口氣在，我們不會放過他們！”

    說完，他從士衛(wèi)手中拿過火把，上前去，點柴火點燃。

    云翦，軒轅灝，沈唐，劉文基，衛(wèi)起等一眾，紛紛拿著火把上前，點燃木柴，關(guān)內(nèi)，又是一陣滾滾濃煙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