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嬤嬤拽著裙子，拉了椅子在宸妃的身邊坐下來幫忙，情緒有些亢奮，嗓音微破，“這是前朝龍妃的宮殿?！?/br>
    “那是位藍眼睛的美人，”老嬤嬤抬頭著碧藍的湖面，“就像這湖水一樣的藍。”

    “她是云州進貢來的美人，是長在深海的鮫人，能在湖面唱歌跳舞，她生下的孩子，九皇子，身上長著鱗，也是鮫人，那個可憐的孩子，一生下來，就被囚禁在這深宮之中。”她伸手指著遠處的宮墻，“就在那里，高祖皇帝親自令人打造的鐵牢籠。”

    “多虧了姬家的那位聰明小姐，守了他十幾年，守住了他的命?！?/br>
    云錦繡只覺這是老嬤嬤杜撰的后宮傳說，聽到姬家小姐的時候，心中一震，問道：“可是那位姬瀧小姐？”

    “是啊，姬大儒家的姬瀧小姐，弘毅帝的皇后，熙太子的生母。”

    云錦繡的左手扶在藤椅扶手上，聽到她的話，指尖一顫，她說的，是前朝之事。

    宸妃朝她淡淡笑笑，有意無意地看看四周，下面的宮女都在前殿忙活，這后院，只有她們?nèi)?，她這才淡淡地說道：“嬤嬤年紀大了，姑娘別聽她胡說。”

    她看著她淡然而謹慎的神色，便知道，老嬤嬤所說的，是這深宮的禁忌，否則幾十年前的前朝舊事，外人卻聽不到半點風聲。

    天元帝登基后，從高祖皇帝到弘毅帝，到盛熙帝，這一段皇朝歷史，仿佛被封印在歷史長河之中，無人提起。

    “那龍妃和九殿下后來怎么樣了？”

    老嬤嬤抬起頭，她的眉骨很高，眼睛深陷，蒼老的眼瞳發(fā)著淡淡的光，手中的剪刀“咔嚓”一聲，剪斷花藥，聲音沉了些，“那個美麗的女人，在九殿下很小的時候就死了，而九殿下，在十二歲的時候，被姬家小姐帶到姬家，反而活了下來。”

    “他反而是幸運的那個，他生而被詛咒，但他有姬家的那位小姐，他的兄弟們，都死在那場九龍奪嫡的戰(zhàn)爭里?！?/br>
    老嬤嬤的聲音悲愴，像一個年長的母輩，回望時空，為那些死在皇權(quán)爭奪下的孩子感到悲傷。

    “后來呢？那位九皇子，他怎么了？”

    “不見了。”

    “不見了？”

    “是，不見了?！?/br>
    云錦繡：“……”

    只是不見了，不是死了，她不甘心地追問道：“那姬皇后呢？”

    “姬皇后死了之后，他就不見了?！?/br>
    她心頭一沉，半晌沒有呼吸，姬皇后在天瀾山的密石里，大煌師和她一定有什么關(guān)系。

    “九殿下叫什么名字？”

    “軒轅煌，煌光馳而星流，是高祖皇帝親賜的名字?！?/br>
    “那時候，他還是那么愛那個藍眼睛的美人，”她四處張望，“這里曾是皇廟，也是遠古的神跡遺址，高祖皇帝把這里賞給了她，建了宸佑宮，一時盛寵，無人能及?！?/br>
    嬤嬤的感慨里，帶著批判。

    龍妃，煌皇子，宸佑宮，盛寵之后，就是極端殘酷的刑罰，這種轉(zhuǎn)變，真是讓人懷疑人生。

    “那位九皇子，長著和母親一樣的藍眼睛嗎？”

    宸妃抬頭，探究地看了她一眼，她急于知道九皇子的事，她隱隱能夠感覺得到，她與那些事，有牽扯。

    “那倒沒有?！?/br>
    云錦繡一臉失望。

    “他的眼睛，長得像高祖皇帝，不過，他的黑瞳，會發(fā)出海一般的藍光，”

    她心頭又是一懸，腦海里全是大煌師眼瞳中的幽藍光澤。

    “他長得很漂亮，遺傳了高祖皇帝和龍妃的美，小的時候，那眼睛還是黑藍黑藍的，長大后，那種藍色就淡了，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br>
    云錦繡又是一愣，嬤嬤后面的話，她沒有再聽進去。

    她現(xiàn)在腦海里只有一種想法，大煌師就是軒轅煌，這也能夠解釋，為什么姬皇后的尸體會在他的手中。

    “那對母子還真是可憐，血被抽來做藥引子，龍妃的心臟，都被挖去煉制丹藥了?！?/br>
    宸妃忙制止她，“嬤嬤，快回房去吃藥吧?！?/br>
    嬤嬤看了她一眼，有些不高興，“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是要提醒你，這宮中不安全……”

    宸妃連哄帶騙，“快去吧，過了時辰，藥效就不好了?！?/br>
    老嬤嬤放下花藥和剪刀，拉著裙子走下臺階，往藥園去。

    看著她離開，宸妃感嘆道：“嬤嬤年紀大了，神志不是太清醒了，總愛說些嚇人的故事?！?/br>
    云錦繡只是淡淡的笑笑，老嬤嬤未必是神志不清，只是住在這深宮大院，與世隔絕，而她對過往的舊事，又十分執(zhí)著，才會讓人覺得她精神有問題。

    “她是前朝的老人了，我進宮的時候，她就在這后院打理著，那時候，只有她一個人在這里，活得跟個野人似的，宮女們都不愿到這后院來。”

    她笑笑，“嬤嬤有娘娘照拂，是她的福氣?！?/br>
    “有她陪著，也是本宮的福氣?！?/br>
    “娘娘是有智慧之人?！?/br>
    宸妃笑笑，“你這孩子?！?/br>
    “兩年前，我在揚州，見過九殿下。”

    一提到兒子，她手上一頓，心頭抽緊。

    “九殿下心懷仁慈，才智過人，小小年紀，便能造福地方百姓，是萬民之福，娘娘功不可沒。”

    宸妃啞然一笑，“你言重了，天地廣垠，世界萬象，人難得活一世，本宮只希望燁兒可以去見見這個精彩的世界?！彼ь^看天，眼中全是希翼。

    她曾自由，飽覽世間景致，她仍然向往，卻身不由己。

    “只是我那孩子，小小年紀……”她聲音哽咽。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娘娘該替他高興?！?/br>
    “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在荊州，過得可好？有沒有冷著，可有吃好飯？”她強忍著眼淚。

    “荊州是內(nèi)陸之地，氣候溫和，又是夏天，不冷的，那里是明王爺?shù)姆獾兀瑫腥苏疹櫤镁诺钕碌??！?/br>
    宸妃抹了眼淚，“是啊，是本宮糊涂了?！?/br>
    云錦繡神色嚴肅了些，“臣女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娘娘可否知道，在哪里可以查到前朝的史書？”

    宸妃一怔，宮眉微鎖，“那些事，對你很重要嗎？”

    她點點頭。

    “只怕你要失望了，關(guān)于前朝九皇子母子的書籍，是沒有的，就算偶有提及，也是在茫茫藏書之中，更何況，以你現(xiàn)在的身份，是無法查閱到的?！?/br>
    云錦繡一臉犯難。

    就算知道了大煌師的身份，不知道其中的關(guān)聯(lián)，她仍然找不出破綻。

    “那姬皇后呢？”

    軒轅秀的母親，是其中的關(guān)鍵。

    “關(guān)于姬皇后的史記，就更少了，因為她，才是近百年來，皇朝中真正的禁忌?！?/br>
    她瞳孔慢慢張大，隱約明白了這其中的隱晦。

    天元建朝就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天元的皇后，只能是鳳家的嫡女。

    姬皇后是個意外，那段歷史，是一段出軌的歷史。

    “雖然沒有關(guān)于她的記載，但是她和弘毅帝的故事，依然是歷史上最動人的傳說?！?/br>
    和所有說起美麗愛情故事的女人一樣，宸妃眼里眉間帶著艷羨和憧憬，“鳳家的嫡女鳳晴鸞，也就是當今的鳳后，她是帝國最美的女人，也是弘毅帝欽定的皇后?！?/br>
    云錦繡皺著眉頭，想著鳳后冷凜的模樣，美是美，就是太冰冷了些，這種女人，未必受歡迎。

    看出她的不以為然，她解釋道：“曾經(jīng)，她不像這般嚴肅，那時候，她也只是十五六歲的少女，心地善良，天真爛漫，性格活潑，是個愛情至上，熱辣如火的女子，卻也不失溫柔和才智，她是所有人都推崇的未來皇后，那是一個令人無法討厭的人?！?/br>
    “她從小跟著弘毅帝長大，他們是青梅竹馬?！?/br>
    “人們可以掌控生死，卻不能掌控人的感情?！?/br>
    “后來，姬皇后出現(xiàn)了，那十幾年的歲月，還算穩(wěn)定，直到弘毅帝登基?！?/br>
    “那是一個盛大的節(jié)日，天和日麗，萬鳥朝鳳，大典上，他穿著龍袍，戴著皇冠的弘毅帝，捧后冠和鳳印，穿過人群，走向命定的皇后?！?/br>
    “最終，卻掠過鳳家嫡女，將后冠，戴在了姬瀧的頭上?！?/br>
    “……”

    風吹入高墻，吹過湖面，將宸妃婉轉(zhuǎn)的聲音傳開去。

    “那對年輕的帝后，風姿卓絕，天下無雙?！?/br>
    “自此之后，天元國運衰減，人們都說，是姬皇后，搶占了國運?！?/br>
    “可惜，她才生下盛熙就死了，而弘毅帝，也早早死在了戰(zhàn)場上……”

    她的聲音里帶著嘆息，消散在風中。

    “的確是一個很盛大的愛情故事，”她若有所思，“還真是難以想象鳳后天真善良的樣子?！?/br>
    宸妃深吸了一口氣，她說出這樣的話，對皇后是不敬的，但一想這后院無人，也就作罷。

    “是啊，那時候本宮在南方，還是個孩子，但全國上下都贊賞她，尊重她，愛戴她，一個能夠得到那么多人擁戴的人，定然是個值得擁戴的人?！?/br>
    “只是后來，弘毅帝封后的事情刺激了她，她完全像變了一個人一樣?！?/br>
    她神智一凌。

    “娘娘，馥蘭殿的蘭妃娘娘來了！”

    宮女急匆匆上來稟報，打斷了她們。

    很快，一群白衣宮女擁著一位月白底裙袍的美人進來，正是蘭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