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著點了點頭。當(dāng)夜，我們在入睡前齊唱圣歌，仿佛見到了前途的無限光明。

    而他依舊躺在不遠(yuǎn)處，凝視著深夜的蒼穹，唇角微彎，靜寂的影子潛在微風(fēng)中搖曳。

    我猜他一定看到了漫天的星河。

    ****

    在獲得了充足的水后，沒走幾日，我們又驚喜地發(fā)現(xiàn)了動物和花草。

    那是一片茂密的小樹林，起初我們以為走入了女巫的幻境，直到有人逮住幾只新鮮肥美的野兔，摘取飽滿多汁的漿果，我們才意識到這是一座真正的森林。

    現(xiàn)在，我們不但有了水，還有了食物。樹林里沒有太多攻擊性的猛獸，倒是有許多麋鹿、白兔和黃牛。我們獵殺了一些動物，洗凈臟腑，把rou切成塊，架在火上燒烤。

    我用木棍串了一塊滋滋冒油、rou質(zhì)鮮美的鹿rou，想帶給他吃。他依舊倚著樹木，疲累不堪地閉目養(yǎng)神。

    他聞到了烤rou的香味，看著我手里的鹿rou，笑著搖了搖頭。我撓了撓腦袋，爬上樹摘下幾顆紅彤彤的大蘋果，用溪水沖洗，塞到他懷里。

    他依舊對我道謝，倚著樹根嚼蘋果。我在旁邊嚼著那塊油滋滋的烤鹿rou，含糊道：“先生，現(xiàn)在我們離圣地有多遠(yuǎn)？”

    “應(yīng)該快了?！彼馈?/br>
    我想，無論離圣地有多遠(yuǎn)，現(xiàn)在我們已有了水和食物，就算要走上幾年，也沒關(guān)系。

    當(dāng)我們沉浸在生還的喜悅中時，有一天，我忽然發(fā)現(xiàn)他的步伐越來越慢了。以前他走路雖然也不快，但腳步很沉穩(wěn)，踏實有力。

    現(xiàn)在，他的身體更顯單薄，外袍就像一只巨大的麻袋。

    與此同時，他歇息的時間也變長了。我拿更多的水和食物給他，他只是笑著說不餓，自己不需要吃太多的東西。

    隨著我們離西北方愈近，一股新的恐懼慢慢將我籠罩，根源就是日漸虛弱的他。現(xiàn)在人們已經(jīng)不需要他走在最前方，他們唱著圣歌，精神抖擻，大踏步朝前行進(jìn)，欣賞著路過的蔥郁密林和清澈泉水。

    而步履緩慢的他，逐漸從隊伍最前方到了中央，再到最后方。只有我一直跟在他身后，緊緊盯著他的背影，生怕有一天他孱弱的軀體會倒下，會消失不見。

    我提心吊膽地跟了他一個月，直到有一天，他依在一塊粗糲的巖石上，問我：“你為什么不到前面去呢，約翰？”

    我沒說話，直勾勾地盯著他肥大的衣擺。一陣風(fēng)吹過，我看見衣料緊貼于他的身體所勾勒出的輪廓，瞳孔猛地一縮，扯開了他的長袍——

    “你——！”

    我至今忘不了當(dāng)時看到的畫面，只知道我沒過幾秒就哭了，恨不得撞死在他背后的巖石上。

    他的身體，脖頸向下，已經(jīng)變成了一副慘白的骷髏架。

    “約翰……”

    他伸出干癟的手，撫摸我的頭發(fā)。我泣不成聲，這才發(fā)現(xiàn)他已然蒼老，滿臉都是風(fēng)霜的侵蝕與歲月的溝壑，唯獨紅發(fā)依舊鮮艷似火。

    我抓住他粗糙的手，哭泣道：“為什么？！怎么會變成這樣！”

    他看著我滿臉的淚水，目光里透出幾分溫柔的慈愛。他說：“我將血液灌入大地，大地予我以甘冽清泉；我將皮rou填入土壤，土壤便予我以茂密的森林和鮮活的走獸……”

    我淚流滿面，望著他一只干涸的眼洞，道：“那你的這一只眼睛呢？”

    “這只眼睛？”

    他撫摸著右邊的眼洞，笑了笑：“在我從這世上醒來后，就不見了。但沒關(guān)系，我還有左眼……就是這唯一的左眼，讓我能夠看到天邊的光?！?/br>
    我一邊聽他訴說，一邊抑制不住地哭泣。他撐起身子，聲音明快，望著天空道：“別哭了，約翰?；蛟S我們明天就能抵達(dá)圣地，也說不定。你看其他人，他們現(xiàn)在多么快樂啊，你也要像他們一樣，笑著面對這個世界?！?/br>
    我拼命點頭，擦干眼淚，將他攙扶起身，請求道：“若是可以……您允許我稱呼您為‘老師’么？”

    他笑道：“當(dāng)然可以。這是我的榮幸?！?/br>
    我也笑了，苦兮兮的嘴角揚(yáng)了起來。我扶著我的老師，穿過葳蕤的草木和蜿蜒的溪水，穿過這個由他的血rou重塑的美好世界，一步步朝西北方前行。

    向著他口中的光源，也是我們所有人心中的天堂圣地。

    ****

    約翰是個很好的小伙子，見我落在隊伍后方遭遇不測，刻意放慢腳步，伴同我前進(jìn)。

    但最近，我的確經(jīng)常感到困倦，不知不覺就會陷入深眠。而每當(dāng)入睡后，我的腦海中便會顯現(xiàn)出一個個溫柔的夢。

    我夢見遼闊的天穹，夢見蔚藍(lán)的碧海，夢見一雙緊緊相牽的手，還有兩個在夕陽下相依相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