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曾送給道格拉斯的八音盒，蓋子邊緣還刻有“波魯”的字母。

    這么多年，一直被對方放置在心口的東西，竟然是它。

    忽地喧囂四起，火光劃破了暗夜，龍與修士抬起頭，天空驀地下了一場殺氣騰騰的箭雨！白龍將黑袍修士的身影擋住，吼出一聲兇猛的龍嘯，那些疾襲的箭矢要么當空斷裂，要么扎在了堅硬的龍鱗上，沒有傷到瓦什分毫。

    王城內(nèi)高高聳立的五座鐘樓接連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鐘聲，是危機降臨的信號。白龍遠遠望見火光閃爍的哨塔，上面蟄伏的一團團黑影便是帝國的士兵，他們拉動弓矢，正對它虎視眈眈。

    這時，白龍四處張望，用寬大的龍翼遮住了一個瓦礫下的人。瓦什認出來，那應(yīng)該是萊蒙·骨刺。

    鐘聲如勾魂奪魄的悼亡曲，擾動著所有人的心神。王城千家萬戶亮起火燭，見到圣瑪利亞大教堂的殘骸，以及那之上巨龍靜佇的身影，紛紛失聲大叫！

    寧靜的夜晚霎時變得像尖叫的沸水。

    “羅兄弟……”

    瓦什吃力地握住龍的一根尖指，說，“不管你是什么樣子，我都相信你是那個善良的好亡靈。你快帶萊蒙走吧，別讓帝國士兵逮到你們。”

    【那你……】

    “我沒事。”黑袍修士說，“事已至此，我不怪任何人。若這是上天對我的考驗，我將會坦坦蕩蕩地面對、戰(zhàn)勝它?！?/br>
    龍哀傷地看著他，【波波魯……】

    “快走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修士默默地望著白龍展開潔白的雙翼，將昏迷的萊蒙·骨刺安置在背上。對方騰空飛起，卷起一陣颶風，一抹白色驟然消失在廣袤似海的夜空和急遽洪亮的鐘聲里。

    他又環(huán)視了一圈圣瑪利亞大教堂，以及修道院古樸雅致的小樓。輝煌不再，猶如一個時代的落幕，瓦什心酸地吸了吸鼻子，揉了揉眼眶。

    “瓦什……”

    一聲微弱的呼喚從身邊的碎石下傳來，將黑袍修士嚇了一跳。瓦什怔愣看去，見道格拉斯被壓在廢墟下，氣若游絲地喘息。對方深紫色的臉猶如匍匐的尸鬼，骨節(jié)干癟扭曲。

    瓦什將一塊尖石攥入手中，看著道格拉斯垂死的臉，雙眼忽地滴下淚水。

    “……你哭了？”對方微微一怔，“哭什么啊？”

    修士擦凈眼淚：“你還活著？不是我的幻覺？”

    “我……沒死……”道格拉斯咳嗽幾聲，“只有同時……摧毀大腦、心臟和眼睛，我才會死……這就是殺死亡靈的辦法……”

    眼淚又溢滿了眼眶，瓦什視線模糊道：“所以，因為你將一顆眼睛寄存在我這里，所以我們兩個人都沒有死？……”

    “你這個可惡的瘋子?！?/br>
    道格拉斯一愣，隨即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他一直朝修士顫巍巍地伸著手，似在無聲地乞求。瓦什·波魯默然注視了許久，最終嘆了一口氣，上前將其握了住。

    道格拉斯兩只眼洞里凝著干涸的血跡：“過了這么多年，我終于將你抓在手心里了，瓦什?！?/br>
    “……你大概是神志不清了?！?/br>
    “而且，你根本不必驚奇?！钡栏窭拐f，“我之所以失去大腦和心臟，只憑眼睛也能活……全都是因為……”

    “因為我還存著你那只眼睛?！?/br>
    “不?！睂Ψ降?，“而是……這個理論，最初就是你提出來的?！?/br>
    瓦什說：“想將這個罪名扣在我頭上么，主教？我壓根不記得有那么回事。”

    “記不記得……無所謂了?！钡栏窭褂珠_始猛烈地咳嗽起來，仿佛要將五臟六腑吐出來似的。

    瓦什握著他冰冷干癟的手，低聲道：“你沒有了心，你早已不會向上帝懺悔你的罪行了，道格拉斯?！?/br>
    “真正的上帝……根本不存在……”道格拉斯輕聲說，“我們所尊奉的，不過一個存在于大多數(shù)人眼里的虛影……假若有上帝，那他的模樣和性格一定千差萬別……”

    “因為神只存于人心?！?/br>
    黑袍修士嘆氣道：“你難得說了句我贊同的話，主教?！?/br>
    道格拉斯說：“因為這就是你曾告訴我的，瓦什，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牢記在腦海里?！?/br>
    兩滴淚落下，修士目光呆滯地說：“而我卻忘得一干二凈了。我到底忘記了多少事情，我到底經(jīng)歷過什么……”

    道格拉斯一手死死摳著地面，說道：“瓦什……今日你救了我，我仍然可以……重新振作教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