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蝴蝶與男孩

    我眼睜睜看著波魯修士被其他豬醫(yī)師圍在中央。

    跟我藏在樹后偷瞄的還有其他人，他們聽到了波魯修士的話，紛紛露出了欣慰酸澀的神情，嘆氣走回了“鼠籠”。瞧，我們這些實驗體多好滿足，在經(jīng)歷了慘無人道的折磨和無人問津的絕望，僅僅一兩句辯駁之言都能感動得熱淚盈眶。

    本來我不信那些好聽的空話，直到野豬詹立夫把波魯修士一拳揍翻，我才有點相信他的真心。就在我攥緊餐刀，打算撲上去殺豬，另一個四眼出現(xiàn)了。

    我蹙起眉，隱約覺得此人有點熟悉。

    “找我有事么？”

    夜里，我在回廊攔住了波魯修士。他剛走進樓，面色蒼白，笑容憔悴，其他醫(yī)師對他置之不理，忙不迭避開距離。

    “……”見到我，他有一瞬的驚愕，隨即勉強笑道，“真抱歉，我原本制定了鼠籠的新計劃。但被主教否決了?！?/br>
    他揉了揉干澀的眼眶，道，“而且他也給了我足夠的面子……沒在其他醫(yī)師前回絕，否則我恐怕再也見不到你了?！?/br>
    “我知道?！蔽艺f，注視著這個曾被我罵過“禽獸不如”的黑袍修士，淡淡道，“我有事情想要告訴你?！?/br>
    那天晚上，我把在墻壁上發(fā)現(xiàn)的“喜→哀→怒→懼”的刻痕告訴了波魯修士。他疑惑地將四個詞語記下來，抬眼問我，“除此之外還有別的么？”

    我聳了聳肩。他在房間里踱了兩圈，沉思片刻，翻開了懸掛在門外的登記冊。

    “在你之前，可沒人住在這間屋子里呢。喏，姓名欄是空白的。”波魯修士道。

    我脫下白鞋，漫不經(jīng)心道，“說不定這里住了人，卻因為什么秘密沒有記錄呢。這個地方充滿了古怪，夜里孤魂哀鳴，死的人可不在少數(shù)。如果這個刻字的伙計沒瘋，那他應(yīng)該是死前想用這幾個詞傳遞些什么。”

    波魯修士坐下來，蹙眉研究著那幾個再普通不過的詞語，“中間連接的箭頭可能是關(guān)鍵?！?/br>
    我說，“那為什么一定是喜，哀，怒，懼？這四個詞語湊在一起，有沒有在其他書籍中出現(xiàn)過？”

    波魯修士抓了抓頭發(fā)，似是隱約想到了什么，“你說得對，這四個詞語能排列在一起，本身就不尋常，箭頭代表的可能是一種趨勢。情緒由喜到哀，再由怒到懼，之間會發(fā)生什么呢……”

    我打了個呵欠，翻過身。黑袍修士仍在我身后冥思苦想，我凝視著燭光在窗戶投射的光影，說，“修士，其實你今天，本打算離開這里吧。”

    屋內(nèi)的動靜止息了，我能聽見對方深切的呼吸。黑袍修士許久都沒有回答我的話，只在外面走過一個醫(yī)師時，說，“如果我離開，你們會恨我么？”

    “……”我將手撐著腦袋，淡淡道，“我們恨教會里的每一個人，控制這一切的主教，喪心病狂的醫(yī)師，包括你們這些束手旁觀的修士。單憑我們的力量難以掙脫層層束縛，何況我們的意志力和體力已在一次次的試驗中被消磨。修士，我可從未想過你是那個能帶我們脫離苦海的人?！?/br>
    “……”波魯沉默了，用手扶住了發(fā)紅的眼眶。

    “但是，”我看著墻壁上一點忽明忽暗的光影，“好歹你為我們抗爭過。”

    他的身影在墻上動了一下，旋即縮成一團，就像一個哭泣的大猩猩。我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黑袍修士也正注視著我，眼底閃爍著某種我似曾相識的光芒。我用我最熟悉的方式盯著他，審視他，目光探出疑慮的觸手，試圖發(fā)掘這張面皮上是否有無形的偽裝。

    “相信我，萊蒙先生，我是真心想要解救你們。”波魯修士站起身，目光堅決，沉聲道，“我承認我最初對你們消極的態(tài)度。因為我聽說了過去許多場天災(zāi)人禍，而瘟疫是罪魁禍首。無奈之下，教會開始進行人體試驗，研究藥劑遏制病情。他們成功了，的確挽救了上千人的性命……”

    我盯著他，“聽好了，修士。教會進行試驗是不是為了更多人我不管。但我確定，只要我們沒有點頭首肯，自愿當(dāng)個被扎針的倒霉鬼，他們就是在侵害我們，毫無疑問?！?/br>
    “這個我贊成。”波魯修士點頭道，“那還有一件事，你聽說過么？”

    “什么事？”

    “現(xiàn)在許多真真假假預(yù)言家鼓吹的，幾年后的滅世說?！辈斝奘康?，“有人說，在不久的將來，龍將毀滅世界。”

    ****

    隔天，我在波魯修士的掩護下，又一次溜出了“鼠籠”。

    即使隔了一晚，滅世說仍在我腦中揮之不去。別誤會，我可不是害怕什么的。這世界爛成這樣，我巴不得它被雷電炸成灰。但在此之前，我必須要搞死教會，砸爛鼠籠，讓那些豬狗不如的家伙遭到懲罰。

    即使世界毀滅，也不是我坐以待斃的理由。只要碾不死我，我就斗給它看。

    我對波魯修士道，“你知道么？雖然你救不了我們，但我卻覺得，有一個人一定能救得了?！?/br>
    彌賽亞。我美麗的神靈。

    這個在我絕望麻木時，依舊選擇擁抱我腐臭身體的神靈，決不會對我們置之不理。

    從波魯修士那里拿到了教會的建筑平面圖，我圈出了彌賽亞居住的地點，趁午后的太陽緩緩西沉，跑過蝴蝶翩飛的綠茵地，越過一棵棵直立挺拔的樅木，盼望能早一點看到那奶白色的小屋。起初修士對我這一決定震驚萬分，但轉(zhuǎn)念一想，他卻同意了，只嚴肅地告訴我要慎重行事。

    看到那朱紅色的斜頂圍欄，我躲在灌木叢里四下觀望。令人驚喜的是，神靈就端坐在一條帶靠背的長椅上，雙手交疊擱在腿上，身穿雪白的束領(lǐng)長袍，側(cè)影恬靜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