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艾厄如一道鬼影湊到他們身后，正欲拍他們的肩膀，卻冷不丁看見大哥的瘸腿，以及二哥左臂空蕩蕩的袖管。

    他呆滯地站在原地，連招呼也沒有打，就愣愣地佇立在雪地里。待瘸腿賴格和斷臂阿姆意識(shí)到身后的動(dòng)靜，轉(zhuǎn)頭過來發(fā)現(xiàn)了他，他也沒有說一句話。

    “艾厄？！上帝啊，真的是你……大哥，你瞧，艾厄回來了！”

    斷臂阿姆緊張地看向瘸腿賴格，怕自己的大哥見到艾厄會(huì)暴跳如雷，鬧得人盡皆知——

    誰知沒有，瘸腿的賴格同樣瞪著怔愣的雙眼看向自己的弟弟，眼底逐漸涌起淚水，從面頰的溝壑滑下。斷臂阿姆看見大哥流淚，自己突然也紅了眼眶，胡亂擦拭掉眼角的淚漬。

    “艾厄，你小子……”瘸腿賴格哽咽道，“你小子……還知道回來啊……”

    噗通一聲，艾厄跪在了他們二人面前，頭埋在綿軟的雪地里痛哭起來。肅殺的夜風(fēng)淹沒了他的哭聲，斷臂阿姆吃力地扶著搖搖欲墜的兄長，直到對(duì)方穩(wěn)穩(wěn)地站在雪地里，才聽到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起來吧?！比惩荣嚫駥蚶?，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告訴我和你的殘廢二哥，你去哪兒了？發(fā)生了什么？艾厄?！?/br>
    ****

    艾厄沒有回俘虜營，而是在四周探查地形。在他將實(shí)情向二位兄長和盤托出的一個(gè)月后，三兄弟在某個(gè)夜晚火燒俘虜營，與其他造反的勞工一起，在遲暮帝國工頭們和士兵們慌亂的尖叫聲里游躥喊叫。

    他們規(guī)劃好了出逃的路線，趁夜舉著火把，點(diǎn)燃了所有的營帳，用在俘虜們身上的刑具和勞具則成了最得力的武器。滿地都是潑灑的鮮血，噼啪灼燒的空氣里溢滿士兵的慘叫和俘虜們的狂笑。

    瘸腿賴格兇神惡煞地舉起雙頭錘，一邊將一名倒地士兵的膝蓋砸得粉碎，一邊嘎嘎大笑，“老子砸爛你們的膝蓋，都他媽給我當(dāng)瘸子吧！”

    他釘木樁似地接連不斷往刑官們的關(guān)節(jié)處砸，在骨骼脆弱的碎裂聲里滿足地大笑。

    “我覺得流星錘用起來挺不錯(cuò)?！?/br>
    斷臂阿姆笑呵呵地說著，呼呼掄動(dòng)鏈錘，將長鏈甩出眼花繚亂的光圈，將迎面沖來的兩個(gè)士兵掄倒在地。

    眾人在火光里打殺，發(fā)泄長久以來被奴役的憤恨，nongnong的煙霧在俘虜營上空升騰。艾厄往蒼穹看了眼，迅速向人群傳話道，“時(shí)間差不多了，不可久留，我們走！”

    就在那一天黎明，他們逃離了昔日的萬疆帝國——如今已經(jīng)該叫遲暮帝國了。斷臂阿姆賣力地跑出城，回頭望了一眼沉眠不醒的高墻，莫名心悸。

    即使他們策劃了許久，這也太順利了。順利得令人不安。

    仿佛是被人刻意安排好的一樣。

    艾厄提前在城門外備好馬匹，待其他人一股腦從城里逃出來后，他拉著自己的兩個(gè)大哥偷偷走到一處角落，說，“事已至此，我們只能希望他們安然無恙，不能幫更多了?！?/br>
    瘸腿賴格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面紅筋漲地拖著那條廢腿。他瞧見高高的馬鞍就氣不打一處來，猛地回身扇了艾厄一耳光，罵道，“他媽的，老子還沒罵你呢！你個(gè)臭小子，不告訴我們就跑出去，我真該用錘子砸爛你的腿，看你還能不能到處亂跑！”

    他罵罵咧咧地，瞧見阿姆的斷臂，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對(duì)著艾厄就是一通怒氣沖天的拳打腳踢！斷臂阿姆瞧見這一幕也驚了，忙將瘸腿賴格拉開，叫道，“大哥，你這是干什么？！艾厄剛回來你都沒生氣，現(xiàn)在我們逃出來，你怎么還怨他啊！”

    “要不是他私自跑了，將我們瞞著，我們能這樣嗎？”瘸腿賴格氣得滿臉發(fā)紫，“我們在里面遭罪，這小子在外面倒是瀟灑啊，還救人！你連你的兩個(gè)大哥都救不了，做什么假惺惺的好人呢。你心里有我們兩個(gè)嗎？！你前一陣子失魂落魄，我和你二哥生怕你尋死，那個(gè)紅發(fā)小子會(huì)怕嗎？你死了，他會(huì)為你掉一滴眼淚嗎？！”

    “你倒是像條狗似的為那小鬼頭賣命。是不是得我們倆為你死了，你才知道誰是你唯一的親人！你這個(gè)雜種、賤種，永遠(yuǎn)都不跟我和你二哥一條心！”

    “大哥！”斷臂阿姆眼里燃著兩團(tuán)火，也要急了，“你要再這么說艾厄，我跟你沒完！”

    瘸腿賴格罵得更兇了，邊罵還破罐破摔似地大笑，“我cao|你|媽的，阿姆，你也是個(gè)死殘廢！咱倆殘廢對(duì)殘廢，不是缺胳膊就是少條腿，倒是讓人笑掉大牙哩！”

    斷臂阿姆二話不說和瘸腿賴格打成一團(tuán)。他們氣紅了眼，連日遭遇不幸和虐待的怒火齊齊發(fā)泄在拳腳中，毫不客氣。眼看自己的兩個(gè)大哥在金燦燦的晨曦里你死我活地互毆，艾厄垂著頭，呼出一口窒悶的熱氣，聲音逐漸變得沙啞，“大哥，二哥……是我不好，你們打我吧……”

    沒人聽見他的話，他的兩個(gè)哥哥沉浸在憤怒和怨恨中，就像兩頭相互撕咬的猛獅。

    “我cao|你|媽的，在艾厄面前裝什么好人？挑撥離間的就是你，我他媽打死你個(gè)缺胳膊的白眼狼！”

    “我他媽早窩著火了！你不就比我早生一年，動(dòng)不動(dòng)沖我和艾厄又打又罵，你以為我們是你弟弟？我他媽看是你養(yǎng)的畜生吧！”

    瘸腿的賴格和斷臂的阿姆都下了狠手，即使將對(duì)方揍到鼻青臉腫也不罷休。他們大聲怒罵著，忽然間，一雙手靈活地左右一擋，格住了他們擊向彼此的拳頭。

    “別他媽擋著！”

    瘸腿賴格正要伸拳往那個(gè)不知好歹的阻撓者那里揮去，手背上驀地感受到一片溫?zé)?，一線殷紅的血跡從上墜落，洇透了他的衣衫。

    瘸腿的殘廢愣住了。斷臂阿姆仰頭望著弟弟的臉，倒吸一口涼氣，錯(cuò)愕地說，“艾……艾厄……”

    滴答，滴答……

    一道鮮血從黑發(fā)男子蒼白的面頰滑下，將雪地烙出點(diǎn)點(diǎn)圓洞。艾厄一只眼睛帶著笑意，另一只眼睛則才被某種銳器刺破，血紅色的眼瞼上橫著一道深深的裂口。他疼得渾身顫抖，連呼吸都難持平穩(wěn)，染血的唇角卻緩緩露出一個(gè)笑，說道，“本來考慮要不要弄?dú)堊约阂粭l胳膊……或者一條腿……”

    “但后來我想，還是算了，我的大哥廢了一條腿，我的二哥失了一條臂，我就要當(dāng)我大哥的腿，我二哥的手臂……”

    他趁自己兄長們失神怔愣的間隙，撿起地上凝著血斑的尖頭錘，默默笑道，“這個(gè)，挺趁手的……我以后就用它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