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證。以后不會了?！彼泻⒋魷兇?，湛藍色的眼眸，又一次堅聲說道，仿佛要將這份感情牢牢鎖進自己的內(nèi)心。

    “再也不會了。”

    ****

    他直到最后也沒有將實情告訴國王。艾厄有時候會想，他其實不算一個合格的銀麟騎士，子嗣不正是王室的大忌，而他卻將國王蒙在鼓里。盡管他覺得疑心重重的國王不會聽取他的一面之言，但事實上，因為他堅定不移的證詞，萊蒙王子，包括王后和禮儀大臣都逃過一劫……

    若沒有后來發(fā)生的那些事，若萊蒙王子沒有變?yōu)椤皭和踝印?，若龍沒有托夢給國王索取愛戎王子，若一切尚可挽回……

    銀麟騎士想，萬疆帝國的未來會不會有所不同。

    “既然萊蒙王子心術(shù)不正，無法無天，又不可能繼承王位。惡龍想要愛戎王子，我們就把萊蒙王子當作‘愛戎王子’，送去魂燼之巔?！?/br>
    格森·倫瑟爾的這條提議得到了國王議事團的一致同意。在下達密令的那天，艾厄跪在國王門外，低垂著頭顱，緊攥銀光閃爍宛如滴淚的圣劍，聲調(diào)懇切而沙啞地喊道：

    “陛下，請許我去魂燼之巔，與龍一戰(zhàn)！”

    大門的緊閉聲幾乎擊碎了他的心。銀麟騎士跪在冷硬的地磚上，雙眼發(fā)紅，視野逐漸模糊。他抬起絕望而固執(zhí)的雙眼，對著沉重的木門，一遍遍地喊著那不變的誓言。

    ……陛下，請許我去魂燼之巔，與龍一戰(zhàn)！……

    ……陛下，請許我去魂燼之巔，與龍一戰(zhàn)……

    ……陛下，請許我去魂燼之巔……

    ……與龍一戰(zhàn)……

    最終，他只站在冷風呼嘯的城墻上，目送載著王子的車輦在茫白無垠的雪原上遠去，淚如雨下，在臉上凝結(jié)成冰。

    那時的他沒想到，自己會在兩年后，以同樣的心情，同樣注視著那位王子的身影消失在雪原之中。只是時過境遷，一切都變了。身后不再是萬疆帝國恢弘威嚴的城堡，變成了一片荒涼的廢墟。王族變?yōu)榱松涞氖?，不愿投降的民眾被流放至兀鷲城，曾?jīng)叱咤風云的冬霆軍團灰溜溜地扛著軍旗，隨流放的隊伍一齊被禁錮在長城兩道黝黑結(jié)實的手臂內(nèi)。

    而他早已不是“銀麟騎士”，是莫哥爾族的一名俘虜囚犯。他早該死了，在國王死去后，他早就該追隨他的君主而去。

    但不知是命中注定還是因緣巧合，他再度遇見了從魂燼之巔逃出的，似乎安然無恙的萊蒙王子。面前的小王子，也不再是過去那般落魄的模樣。他一頭紅發(fā)如烈焰般耀眼，冷厲的藍色雙眸仿若兩把尖刀，閃爍著奪命的鋒芒。

    艾厄?qū)⒓t發(fā)的萊蒙從莫哥爾族士兵駐扎的城中偷偷帶出，于漫天風雪中在蒼茫大地上拔步飛奔。他身體的溫度在冰天雪地中一點點消失，而背后的紅發(fā)萊蒙卻猶如一塊火炭，滿載著經(jīng)久不散的生命力，讓他茍延殘喘的身體噴薄出無盡的力量，硬是沖破了風雪的屏障，將對方成功帶出王城。

    “你叫什么名字？”

    紅發(fā)的萊蒙騎在一匹馬上，肩頭披著一件破舊的披風，朝他抬了抬下巴。

    而他像從前無數(shù)次那般，注視著眼前的男孩，卻第一次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艾厄?！?/br>
    “好，艾厄?！奔t發(fā)的王子漫聲說道，“你也是萬疆帝國的人吧？現(xiàn)在故國被艾略特占領(lǐng)了，想必你很不甘心吧?！?/br>
    他平靜地說，“嗯?！?/br>
    紅發(fā)的萊蒙道，“以當下的情況，你回去也是死路一條?！彼站o馬頭，身體隨馬兒的步伐搖晃，“要跟著我嗎，艾厄？我向你保證，不出幾年，我們就能回來復仇?！?/br>
    “我的兩個哥哥還在里面?！卑虻?，“無論是死是活，我得回去找他們，再做定奪?！?/br>
    萊蒙漠然道，“說不定他們已經(jīng)死了哩。你確定要回去找死么？”

    “嗯?！卑虻?，“確定?！?/br>
    聽到他波瀾不驚的語調(diào)，紅發(fā)的男孩笑道，“你倒是有趣。”他在高高的馬背俯下身，用那種和過去判若兩人的聲音，對昔日的銀麟騎士道，“六個月后，我們在北境附近的夜狼村集合。”

    “若你能活著，來見我，行么？”

    “行?！卑螯c頭，聲音變得嘶啞，“行……”

    見他答應(yīng)，紅發(fā)的萊蒙滿意地戴上兜帽，愉悅地大喝一聲，“走了——”

    “萊蒙?！?/br>
    就在這時，他喚住了男孩，道，“孤身上路，務(wù)必小心。”

    “呵，廢話。”萊蒙笑著扯了扯嘴角，漠然注視著遠方掩在皚皚白雪下的群山萬壑，淡淡道，“我什么時候不是獨自一人？”

    艾厄靜靜地注視著紅發(fā)男孩蒼白瘦削的側(cè)臉，凹陷的青黑色眼窩，微駝的脊背，以及眸中那一點永駐的孤寂和落寞。

    無論對方是什么樣子，無論是過去唯唯諾諾的男孩還是眼下冷漠不羈的少年，那一刻，他真的很想說，不，萊蒙，你不是獨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