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厄平靜地說，“我就是你現(xiàn)在看到的模樣?！?/br>
    元帥放緩了聲音，“你早該在四年前就死去了。陪著你的陛下?；蛟S你會冷漠無情地把所有人推向深淵，但唯獨(dú)對國王，你不會。”

    “你們之間的關(guān)系……”巴克豪斯直直地盯著獨(dú)眼艾厄，道，“非比尋常。萬疆國王不愛他的王后，他愛他的親衛(wèi)騎士。這也是國王和王后感情不睦的主要原因?！?/br>
    獨(dú)眼艾厄攥緊了拳頭，那張冷硬似鐵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條裂隙，似乎是窘迫，又似乎是哀痛。他竭力控制住心緒，寒聲道，“你說這些，是想譴責(zé)我么，元帥？”

    “我絕無此意。”巴克豪斯道，“但我思來想去，覺得能解釋清楚當(dāng)前狀況的理由，只有一個?！?/br>
    “……”

    “萊蒙·骨刺?！卑涂撕浪乖獛浺皇职醋∽烂妫⒁曋砬暗哪凶?，一字一頓地問，“他就是當(dāng)年被送去魂燼之巔的萊蒙王子，索爾王族唯一的后裔，對么？”

    “他就是你活下去的理由?！?/br>
    ****

    我趴在艾厄背上，注視著空渺曠野，忽然精疲力竭，很想倒頭睡去。焚城的喧囂聲在我們身后久久不散，那些叛軍還在搜尋我的蹤跡。我的腿壞了，渾身涌起失血后的虛脫感，而刀也已碎成了粉粒。

    獨(dú)眼艾厄仍在奔跑，就像一把永不銹蝕的利刃，淋漓熱汗隔著一層粗布衫洇入我的皮膚。這讓我想起三年前，他馱著我跑出雪原的情景。

    那時他也如現(xiàn)在這般強(qiáng)健冷毅，于鋪天蓋地的雪花中將我偷偷送出城，在空曠無垠的雪地蜿蜒出一長串綿白的腳印。我曾以為我和他會一齊死在冰天雪地中，但他的腳步卻跨越了生死的界限，將我凍得奄奄一息的靈魂拉回rou體，使我再度蘇醒。

    他救了我的命。

    我思緒紛亂，獨(dú)眼艾厄已腳步迅捷地跳進(jìn)一戶小院，打開地窖，將我放了下來。

    “萊蒙?！彼亮艘话褣鞚M面龐的熱汗，打開地窖的門，粗喘著說道，“你躲在這里?！?/br>
    他說完便從屋內(nèi)卷了一床被褥，用我的黑斗篷包裹好，馱在背上。趁他還未走出地窖，我猛地扯住他的衣物，“你要去哪里？！”

    “……”獨(dú)眼艾厄腳步一頓，轉(zhuǎn)過身看著我。在陰暗的地窖里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盡可能睜大雙眼，“你不能走，你要為了我去死么？我不同意?！?/br>
    我咬牙想從地上站起，雙肩卻被獨(dú)眼艾厄按下。我氣沖沖地掙扎，卻聽他說，“萊蒙，那個叫‘羅’的亡靈一定會回來找你，他將治愈你，帶你逃離這里——所以你必須挺到那一刻?！?/br>
    “……”

    我掙扎的動作一滯，下一刻，他便將那只粗糲的手掌撫上我的腦袋，揉著我臟兮兮的腦袋，語帶笑意，“我早就想這么做了，但想你會不高興……總是作罷?！?/br>
    啪地一聲，我扯住他的手腕，雙眼布滿血絲，“艾厄，我跟你一起出去。我知道你要出去救賴格和阿姆。我不需要任何人保護(hù)，我決不會退縮在后?！?/br>
    “不可以，萊蒙?！豹?dú)眼艾厄平靜地說，“你必須留在這里。若你固執(zhí)己見，我會將你打昏?！?/br>
    我感到渾身的肌rou都緊繃起來，“為什么……？”

    “因為你比誰都有理由活下去?！彼Φ溃澳憧偸浅两谶^去的仇恨里，卻從未想過自己已經(jīng)足夠幸運(yùn)。不是所有人在命運(yùn)的摧折下都能爬起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憑一腔熱血走出地獄，更不是所有人都能勇敢無畏地目視深淵，即使希望渺茫，卑微如撲火之蛾……”

    “而你做到了?！?/br>
    我大聲喊叫，伸手緊抓四周的陳設(shè)起身，要隨他離開地窖。他一拳將我擊倒，用繩索捆住我的手腳。我躺在地上扭動，唇邊淌下涎液，口中發(fā)出含糊不清的哽咽，眼睜睜看他從腰間的包裹里抽出一把銀光熠熠的寶劍。

    我認(rèn)得出來，那是只屬于銀麟騎士的圣劍，“基督之血”。他在半空中隨意比劃了幾下，霎時銀光充溢了整間潮暗的屋子。我看到他緊皺的眉頭舒展開，緊攥住劍柄，毫不猶豫地朝地窖外走去。

    “萊蒙?！彼＞攵Π蔚募贡唱q如靜立千年的磐石，一手抱著那只床褥卷成的假人，低沉的聲音回響在我耳邊，“記住，等你的亡靈回來找你。若他趕不回來，等你的力氣恢復(fù)到足以掙脫繩索，再逃出兀鷲城吧。乞乞柯夫和波波魯應(yīng)該會與你在城外匯合?！?/br>
    “見鬼的，銀麟騎士要待在國王的身邊！”我朝他的背影嘶吼，視野逐漸模糊，“我不準(zhǔn)你一個人走，聽見沒有！……”

    嘭咚一聲，地窖的大門被合攏，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籠罩住這一角空間，將我沙啞的吼聲徹底隔絕。

    ****

    獨(dú)眼艾厄馱著背后的假人，警惕地左右環(huán)顧一圈，朝著地窖相反方向拼力跑去！風(fēng)聲幽幽，仿若亡靈的腳步。他不敢懈怠，唯恐跑慢一步便會讓地窖里的男孩遇險。

    就在他跑過三條街，踏過早已凍硬在地的餓尸，躲到一處屋檐下時，一道青色白色交織的光芒襲來，刺痛了他的眼睛。屋檐上的瓦礫紛紛跌落，獨(dú)眼艾厄敏銳地躲開致命之處，與此同時那只光鐮也迅疾而刁鉆地從他腋下刺入，一下將那只假人捅了個稀碎！

    “……呵，騙我?！迸鲮`將那只黑斗篷包裹的床褥抓在手里，冷笑幾聲，布料嘶啦全部裂成碎塊。

    “……”獨(dú)眼艾厄額前流下汗水，面對著殺氣騰騰的女亡靈，平靜地問，“我的大哥二哥呢？”

    女亡靈道，“你若是告訴我萊蒙·骨刺的藏身之處，我就告訴你他們的下落?！?/br>
    “你為何對萊蒙如此執(zhí)著？”獨(dú)眼艾厄冷聲道，“若我沒猜錯，艾略特只想讓他嘗到絕望的滋味，而你卻要?dú)⒘怂??！?/br>
    女亡靈冷笑道，“不關(guān)你事。我就是要?dú)⒘怂?，哪怕艾略特之后會殺死我，我也不在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