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我摟住了他，讓他緊緊貼向我的胸膛。羅輕微地掙動了幾下，我氣得撐起身子，一手按在他枕側(cè)，俯身下去，想朝他的側(cè)臉狠咬一口——

    結(jié)果，在牙齒即將接近他的面頰時，鬼使神差地，我閉了嘴，在他側(cè)頰上印下一個吻。

    “……”

    “……”

    身不由己的蠢事比失眠更讓我惱怒。我氣哼哼地倒在床鋪上，剛想轉(zhuǎn)身，羅卻突然轉(zhuǎn)過身子，手臂環(huán)住了我的脖頸。我冷冰冰地瞇著眼，兩手?jǐn)傊冒胩觳啪蛣荼ё∷?。他將身體緊緊貼向我，讓我空虛的胸膛有了一瞬莫名的充實。

    于是，在那個注定的不眠之夜，大病初愈的萊蒙·骨刺，終究睡了個好覺。

    第59章白骨歸葬

    我站在人蝠長城上，看冬霆軍的士兵們在寒風(fēng)中將那一只只尸繭拉起，堆在城垛上，幾乎堆成了一座蒼涼的骨山。森冷的北風(fēng)吹起黏滿塵埃的裹尸布，那些人形“蝙蝠”足有上萬只，法洛斯召集了冬霆軍全部的人手，六千多名士兵忙了一整天，才勉強將那些尸骨送到兀鷲城外的荒原。

    長城下，聚集著圍觀尸骨被送葬的人民，他們有些還是尸骨生前的家眷，面容哀戚又欣慰地湊在一起低聲祈禱。我面朝遠(yuǎn)方凝結(jié)成素白色的蒼穹，凍得通紅的臉像一塊沉重的冰坨，搬運尸體的動靜和士兵們的談話聲從長城一端飄至另一端，即使無法傳到溫暖富饒的遲暮帝國，但我相信艾略特一定看得到，只是在考慮下一步怎么收拾我罷了。

    “亡魂在哭嚎，同時也在感激，感激它們的國王終于給了它們安息?！?/br>
    羅輕聲道，在人蝠長城的最高處，與我眺望著相同的風(fēng)景。四周環(huán)繞著嗚咽和啜泣，就像一曲真正的宏大悲涼的葬歌。

    我道，“那些亡魂，它們恨你？”

    他勉強地說，“它們恨所有的亡靈，因為很多亡靈都草菅人命……包括我，我也做過相同的事。”

    我淡淡笑道，“恨你？你殺人都是為了我，都是我的命令。它們只恨你，沒說你的主人是魔鬼嗎？”

    “……”羅默不作聲，我道，“它們到底說了什么？”

    羅一開始還想蒙混過去，但想到將事瞞住我的下場，還是悻悻地垂下頭，道，“他們說，你遲早會下地獄……”

    “哈哈哈?！蔽掖笮?，“那可太好了，地獄比哪里都適合我?！?/br>
    “萊蒙?！绷_注視著我的臉，忽然說道，“我與你一起去?！?/br>
    “去哪里？”

    “地獄?！彼降卣f，“反正我的確殺死了很多人，我的確該受到懲罰?！?/br>
    我冷笑，“你從小恪守上帝的箴言，難道不是贖清罪過，為了死后上天堂么？為什么現(xiàn)在這么樂意下地獄去了？”

    “不是愿意下地獄。”他垂下濃密的眼睫，低聲道，“只是我想永遠(yuǎn)守在你身邊，萊蒙?！?/br>
    我望著他毫無遲疑的臉，手心驀地沁出細(xì)汗。撒旦才知道我現(xiàn)在這股想吻他的強烈欲望從哪里來的，但我忍住了，隨性放縱沒好處。羅愿不愿意永遠(yuǎn)守著你是他的事，但當(dāng)你再也無法離開這個亡靈時，你就會意識到自己給自己挖的坑有多深，萊蒙·骨刺。

    我漠然扭過頭，聽到了自己刻意壓抑的冷淡的聲音。

    “別多想了?！?/br>
    羅點點頭，替我擋住撲面而來的寒風(fēng)。暮色漸沉，夕光在雪地上映出織錦般炫目的色彩。尸骨被一車又一車地拉向兀鷲城外，冬霆軍的士兵在冷硬的凍土上挖掘墓坑，進(jìn)行安葬。一些無人認(rèn)領(lǐng)的尸骨就直接下葬入土，若有些人能認(rèn)出自己曾經(jīng)家人的尸骨，也可以選擇其他的安葬方式。當(dāng)然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波波魯執(zhí)意要在墓坑間唱念經(jīng)文，黑袍的修士踩在某只鐵皮桶上，底下是來來往往忙碌的銀甲士兵，他聲情并茂、聲淚俱下地扯著嗓門，聲音就像只脖子被砍了一半的雞，還把自己感動得無以復(fù)加。法洛斯身為冬霆軍的騎士長，沒有站在一旁發(fā)號施令，反而也身體力行地舉著鐵鏟掘坑。

    鐵鏟碰擊聲細(xì)細(xì)碎碎地從城外傳來，天空拉下了深黑色的幕布，將鉆石般的疏星點綴于上。圍觀的民眾逐漸散去，只有零散的舉著火把的身影拖曳在瑩白的雪地上。兀鷲城又陷入了深海般的寂靜，仿若一只沉睡的巨獸。

    我凝視著不遠(yuǎn)處的冬霆軍，喃喃道，“戰(zhàn)爭要開始了，羅。將人蝠長城的尸骨解下，是我對弒君者的挑釁，我猜不出幾個月，他就會率兵北上?！?/br>
    羅道，“戰(zhàn)事準(zhǔn)備還充分么？”

    我嗤笑一聲，“現(xiàn)在萬疆帝國——也就是兀鷲城，兵力六千……”我從城墻令人暈眩的高度向下俯瞰，“而遲暮帝國，有七萬多。同時，他們的糧食產(chǎn)量是我們的十多倍?！?/br>
    羅震驚地看著我，臉色有些難看，他大概也明白這邊和遲暮帝國的實力差距，只是沒想到這般懸殊而已。我漫聲道，“不過，亡靈不需消耗食物，一個可以頂上百——不，應(yīng)該是無數(shù)人，對么？人類的力量對你們來說太弱小了，踩死一萬只螞蟻可不算什么難事。但首先……”

    我靠近他，扳過他的下巴，讓他湊近我，“你要能握得住手里的巨鐮?！?/br>
    “……我會的，萊蒙。”羅平靜地望著我，似乎對我的話早有準(zhǔn)備。我對他這副淡然的模樣很滿意，剛放開他冰冷的面頰，卻聽他說，“我原先認(rèn)為將遲暮帝國的人殺死，守衛(wèi)住萬疆帝國的和平是正義，但有人跟我說，那只是我的私心。后來我也想明白了，身為亡靈，我其實很早便失去了公正的判斷力……”

    他說了一堆讓我摸不著頭腦的話，我也懶得理解，打了個呵欠，琢磨再過多久就回王城。我抖索掉披風(fēng)上的寒意，卻聽羅無比虔誠地說了一句話，語氣堅定得讓我不得不留意了一番。

    “……萊蒙，我想要找到這晦暗世界的真相，為我生前那苦求不得的救贖，為所有人無法逃脫的悲慘命運。而冥冥中我覺得，跟隨你走到最后，我便能尋到我想要的答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