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羅幽靈般的身影在濃密的枝椏中穿梭，溫柔地注視張著大嘴唱歌的我。與此同時，艾厄倚在另一側(cè)，那只獨眼稍稍一轉(zhuǎn)，沉默無聲地朝我短暫一瞥。

    透過林間的斑駁日光如從蒼穹灑落的碎鉆，落滿我們的車轍，我們于這世間走過的痕跡。而馬車就在這鬧人的噪聲中，一顛一晃地駛?cè)霃V闊無垠的遠方。

    第56章深淵螢蟲

    亡靈注視著他的主人。

    羅低下頭，試圖看清城墻下國王眺望向這里的眼神。這首歌便是為你而唱，萊蒙。他輕闔眼瞼，朝向?qū)Ψ交薨挡磺宓哪抗猓p聲唱出了那首埋藏在心底的樂歌：

    “我說我喜歡白云，

    但在它烏黑陰沉之際，

    依舊會憐惜它垂落的眼淚；

    我說我喜歡鮮花，

    但在它枯萎凋零之際，

    依舊會親吻它破敗的殘??；

    我說我喜歡沙灘，

    但在它被洶涌的浪潮吞沒之際，

    依舊會守候在它的身邊。

    這就是為什么,不管你是何種模樣……”

    他站起身，飛舞的斗篷如黑夜的余燼，柔美的音色隨凜風(fēng)飄向遠方。

    “我還是喜歡你?！?/br>
    他看不到年輕國王的模樣，但一種深入肺腑的滿足感卻充塞了冰冷的心臟。他似乎可以聽到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而歌聲在最后一個音節(jié)處戛然而止，空留隱匿于北風(fēng)中的余韻。羅深吸一口氣，手心驀地感到一絲似有若無的溫?zé)幔瑥钠つw深處緩緩上升。

    “哥哥……？”

    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在身后響起，羅一怔，猛地轉(zhuǎn)頭過去，卻看見曾經(jīng)的弟弟的亡魂。杰里米透明的靈魂浮在半空，下半身幾乎化為一縷輕煙，魂魄邊緣還有些晦暗的纖塵。他的雙眼驚愕地瞪大，視線穿過亡靈的黑斗篷，穿過蒼白的皮膚，窺到了那rou眼無論如何也看不到的禁忌。

    人類正常的皮膚下有血管和骨骼，還能看見游走全身的靈魂的顏色。和真正的人類不同，他的哥哥的體內(nèi)，只有一團朦朧的純白色光芒。

    雖然光團只有拳頭般大小，卻很亮，仿佛是刺破天地混沌的第一縷光明。

    杰里米頓時明白了一切，所有難解的疑點如珠般在腦中被串引入線，豁然明朗。他難以置信地舉起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崩潰般地嗚咽道，“哥……原來你早已……”

    原來你早已死去。

    原來你不是故意拋下我和mama不管不問。

    原來你早已死去，卻是我們被蒙在鼓里。

    “哥……對不起……”杰里米痛哭道，泛著灰寂之色的靈魂痛苦地擰出褶痕，尾部則難過地皺縮成結(jié)。他用手臂擋著淚流不止的雙眼，牙齒狠狠咬著嘴唇，眉毛哀傷地下撇，就像當(dāng)年那個畏畏縮縮的孩子，只有在依賴的兄長面前才會疲憊脆弱地放聲哭泣。

    “杰里米……”羅難過地抱住他的肩膀，“我沒想到……你出了什么事？為什么會……”

    他的語氣中也帶上哽咽。我的弟弟死去了。羅拍著弟弟的脊背，苦澀地想，但我什么也沒有做，甚至在此刻才知道實情。

    杰里米吸了吸鼻子，“沒必要難過，哥哥。我是在□□中死去的，被那些鬧事的稅民打死。他們太恨我、恨稅官了。大概是命中注定，我的好運氣也救不了我?！?/br>
    他將眼眶里盛著的眼淚眨出，悲傷地看向自己異樣的兄長，道，“哥哥……你可以告訴我嗎？當(dāng)年你被送往王城時，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又會和國王在一起？我不想再對你的痛苦和喜悅一無所知了，告訴我吧，哥哥……”

    兄弟二人并肩望向天邊碩大的一輪圓月。羅訴說著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望著寂然的星海，焦灼的內(nèi)心忽然寧靜下來，仿佛漫天粲然的星光迤邐成一線長河，淌入柔軟的心房。他說他如何在莊園被虐待，又是如何跳下馬車，奄奄一息地被其他人的寶劍終結(jié)一生。

    “現(xiàn)在的索爾國王，是我的主人……”羅的唇角揚起一絲恬淡的弧度，說，“他選擇了我，將靈魂分給了我，我才得以重返人間，得以用空洞的雙眼和冰冷的身體感受世界。”

    “我不知道……”杰里米雙手揪著頭發(fā)，驚異和悔恨溶成比夜色還黏稠的悲傷，“我不知道你當(dāng)年在莊園遭到了那種事……我還以為……對不起，哥哥，都是我害了你……”

    “不必道歉了，杰里米。我現(xiàn)在只想將它拋在腦后，最好徹底遺忘?！绷_淡淡笑道，“曾經(jīng)我失去視覺，手腳冰冷，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絕望蹣跚，渴望有一束火光能照亮我的前路，溫暖我的殘軀……”

    杰里米問，“那你找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