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芭芭拉，你曾經(jīng)見過那些人嗎？”

    “沒有?！彼靡獾卣f，“那又如何？這不影響我施展一下我壓抑良久的魅力，只要我想，所有人都會喜歡我?！?/br>
    我道，“這……很簡單嗎？與他人連系在一起……”

    她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連系？嘁，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東西，而且有些連系十足地惹人反胃呢?！?/br>
    “可那是存在的依據(jù)，不是嗎？……我是說，假如把每個人看成一粒沙，一棵樹，畫紙上的一抹顏料，那其他人就是同樣的沙，同樣的樹，同樣色彩斑斕的顏料。無數(shù)粒沙聚成堅固的寶塔，無數(shù)棵樹鋪就廣袤的森海，而交疊的顏料令一紙空白變成不同的世界。每個人和其他人也是一樣，只有經(jīng)過這種蛛網(wǎng)般的‘連系’，才稱得上‘存在’，才能組建編織出各種……”

    “給我打住，你說得我頭疼！”芭芭拉不耐煩地說，“這種話你和那個瘋子修士說去，我可不想聽！”

    我苦笑著住了口。我明白她理解不了我，就如我無法理解這個世界?；钪娜耸遣豢赡芾斫庖粋€復(fù)活的已死之人的感受，昔日我落于世界的腳印，也被厚厚的積雪覆蓋。

    恐怕我再也無法找到一絲過往的痕跡了。

    ****

    “是流放隊！”芭芭拉的聲音驟然激動起來。她拉著我鉆到擁擠的人群前，笑彎了一雙漂亮的眼睛，催促我道，“快點，小死鬼！萊蒙說不定也在呢！”

    我忙著對每一個擠到的人道歉，芭芭拉很受不了地看著我，“哦，撒旦啊，你真是萊蒙選擇的亡靈？”

    “……？”

    她無奈地說，“那個惡臭的混蛋為什么選了你？”

    我一怔，“不知道?！?/br>
    她盯了我一陣，似笑非笑地說，“說不定就是看中了你這漂亮的臉蛋?！?/br>
    我們擠到前方，馬蹄的噠噠聲從左右兩側(cè)傳來。右邊一側(cè)，笨重的城門轟然開啟，從外面茫白的大地走來了一隊模糊的黑影。

    每個人在隊伍中弓著脊背，走得蓬頭垢面，風(fēng)塵仆仆。遲暮帝國的流放隊，充滿罪犯和異教徒的隊伍，但我在他們每個人臉上看到的只有長途跋涉后的疲憊。

    一抹明亮的紅躥入我的眼洞，刺得我生疼。萊蒙騎在馬上，不知為何，跟隨著流放隊招搖過市——盡管“招搖過市”是他喜愛的方式，就像被關(guān)在一口井里多年，突然重歸自由，必須要跟全世界宣告“我出來了”一樣恣意。

    而左邊一側(cè)的隊伍跟右側(cè)的流放隊有天壤之別。我看到一面冰藍(lán)色的旗幟，上面紋著一只栩栩如生的矯健白獅，銳利的眸子仿佛能刺穿一切。旗幟下的是一隊披堅執(zhí)銳的銀甲騎士，盔甲上熔著簡潔利落的山茶花紋，胸前的護心鏡被打磨得光可鑒人。

    騎士們騎在高大健碩的駿馬上，昂首挺胸，就像一條銀光粼粼的浩蕩長河。

    為首的騎士摘下頭盔，“萊蒙·骨刺？”

    萊蒙道，“哦，我的名聲已經(jīng)傳得這么遠(yuǎn)了么？”

    “百里挑一的惡名，要是我就不會像你這么得意?！蹦歉叽蟮尿T士冷冷地說，從箭筒里抽出了幾張通緝單，攥在手里晃了晃，“你殺了格森·倫瑟爾和黑德·范文特，關(guān)于你的通緝單貼滿了遲暮帝國，包括這里——”

    “所以啊，我不是來了嗎？”萊蒙大笑，我看得出來他是真的開心到了極點。

    那名騎士不動聲色地將通緝單收回，問，“那個本該看管隊伍的領(lǐng)頭呢？”

    萊蒙解開腰間的包裹，將那顆頭拎出來晃了晃，道，“遲暮帝國的走狗，被我剁了?！?/br>
    我聽到群眾里傳來吸氣聲，那位騎士道，“罪加一等?！?/br>
    “隨你的便。能遇上頭頭，我就不會和小嘍啰一般見識?！比R蒙聳了聳肩膀。

    那人冷冷地說，“大概你也只配見我這種‘小嘍啰’。”

    “放心吧，等我見到了你的長官，第一件事就是讓他踢翻你屁股下的椅子，讓你仰視我的臉汪汪叫?！比R蒙吹了聲口哨，下了馬，任其他士兵將自己的手腕銬住。

    我在流放隊里同樣看到了賴格、阿姆和艾厄——他們跟著萊蒙。想到乞乞柯夫的話，我垂下頭，一絲不甘從心底滋生。

    流放的隊伍被騎士隊看管著，從右側(cè)向左側(cè)的王城前進。我一直在不遠(yuǎn)處凝望著萊蒙的背影。他的肩膀動了一下，隨即漠然回頭瞄向這邊——那一瞬我以為他在注視我，然后他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移開了視線。

    芭芭拉笑罵道，“該死的臭小子，和那三個殘廢倒是找到個好地方住了！”她在幾步外說道，“走吧，你還愣著干什么，小死鬼。別拖拖拉拉的了?！?/br>
    我邁開步子，剛要走到她身邊，忽然在人群的間隙里看到一個影子。

    ****

    ——喂，你上哪兒去？！

    芭芭拉的聲音在我身后淡去。我拔步飛奔，急切地擠開涌動的人群，連道歉也顧不上，一心只想追到那個影子，抓住她的手臂，呼喚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在我齒間翻滾，有關(guān)她的記憶在我腦中涌動，屬于她的那根“線”隨著我的腳步在我身上愈纏愈緊，幾乎讓我眼眶澀痛——

    我以為我再也不會見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