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懿旨一下，眾人也違拗不得，這會子就算要寫信去長安戴公處，或者洛陽帝后那里告上一狀，一來一回也不止三五日的功夫了。

    張文瓘恨恨地朝門外幾位年輕的生徒剜一眼，都是大好青年，個個身強體壯，卻畏畏縮縮，不敢出頭。

    唯一肯站出來的這個，偏又是個做不得數(shù)的病秧子。

    這個吳議……張文瓘少不得多看了他兩眼，太醫(yī)署中亦有黨派之分，他也從張起仁口中有所耳聞，這個吳議醫(yī)血癥，治胸痹，年紀雖小，本事不少，倒是個難得一見的好苗子。

    若此等人才能納入東宮麾下，那倒也算是一件幸事，可不知為什么，張起仁并未把他收入門下，反而推給了武后一黨的沈寒山。

    再反觀張博士門下那二位新來的生徒，兩個人賽著誰更后面似的你推我攘，神情瑟縮，生怕禍及自己，恨不得一頭扎進地縫里去。

    一眼掃去，兩個別說什么良才了，根本就是不可雕的朽木！

    他在心中暗自惋惜一番，倒想找個時機，再把吳議拉攏入東宮一黨。若事成，太子麾下又添一名青年俊杰，若不成，也斷不能讓他替武氏效力。

    張文瓘在心下計較一番，暫且把吳議這個名字記在心底。

    第49章 擅闖掖庭

    三日時光一晃而過，張起仁妙手之下, 一個小小的風寒自然去得極快。

    天花一疫, 雖明面上說是沈寒山領(lǐng)銜諸人，等到要種痘的時候, 卻是張起仁親自動手。

    他挑取了活下來的十人中病情最輕者所結(jié)的痘痂，再研磨成粉，以熱水兌開, 稀釋成滿滿的一小碗, 最后用木片細細蘸了一點，探著點在李弘鼻孔之中。

    這樁人人關(guān)心的要緊事情都由他一人親手cao辦, 半點不經(jīng)他人的手，張文瓘和蕭德昭二人才算略略放心。

    張起仁完事之后遍洗凈手, 親自趕到小藥房里, 替李弘煎些小荊水來喝。

    燒火煎藥，本來是生徒時候才做的事情, 這會子倒像返老還童，又做回了當學生時候的事情了。

    他心知張、蕭二人不放心沈寒山的為人和立場，自然也不敢在此事上有一分懈怠，搖著扇子盯火爐，清寒的眸中映出一道搖晃不定的小小火苗。

    吳議打藥房路過, 發(fā)覺張起仁不僅煎了一記小荊湯, 還另外取了一瓶月華丸, 囑咐吳栩送去某戶家里。

    想來也是了, 難得有幾位太醫(yī)博士蒞臨郿州, 不少鄉(xiāng)人也聞風而動，趕來永寧郡府纏著這三人求醫(yī)問藥。

    張起仁雖然為人冷肅，但作為一個大夫卻算得上宅心仁厚，總是耐心開了方子，再差人送回去。

    比起碌碌無為的李博士和“一概不見”的沈寒山，張起仁此舉頗為李弘攬了不少民心。

    郿州百姓時有相傳，太子李弘為人仁善，就連侍候東宮的太醫(yī)也更體貼民心，比其余二位不知好上許多倍了。

    ——

    種痘下去，不過幾日功夫，李弘就發(fā)起了痘疹，只不過種下的痘痂粉末經(jīng)過熱水稀釋，毒性已大大降低。李弘也不覺頭疼腦熱，臉上幾顆新發(fā)出來的痘疹，除了略傷風雅，倒也并不妨事。

    他尚在病中，就已經(jīng)開始著手處理災(zāi)情的事宜，這場來之不易的大雨雖然摧毀了本來就已經(jīng)蔫蔫一息的作物，但也總算濕潤了半年不見雨水的土地，將已經(jīng)干涸到河心的小江河重新填上些許流水。

    鎮(zhèn)守長安的戴志德辦事也極妥當，從收信開始不過半月功夫，就已經(jīng)緊趕慢趕運來一批糧草。

    王陵便貼出告示，凡翻田養(yǎng)地者，一畝補償糧食一石，替人耕作者，同樣補償糧食一石，先到先得，官家糧倉告罄為止。

    一場狂暴的冰雹砸過，田里那僅存的幾根作物哪里還產(chǎn)得出什么糧食，本來已經(jīng)手足無措的農(nóng)民們一聽有此好事，都馬上扛起鋤頭，搶著要挖田倒地，以地易糧。

    如此一來，倒不知道這場冰雹到底是福兮禍兮了。

    兩方事宜都妥當?shù)剡M行下去，時光便隨著西院梅樹新發(fā)的幾枚嫩綠的葉，悄悄從匆匆行人的肩頭擦過。

    又是一旬過去，李弘臉上的痘子都已經(jīng)漸漸成痂剝脫，除了在臉上留下三兩點令人惋惜的暗印，并沒有留下什么別的痕跡。

    就連這幾點暗印也算是瑕不掩瑜，不下細看，更像點在額心眼角的幾顆小痣，本來端莊雋秀的一張臉倒平添了幾分風流意味。

    剝掉的痂殼都由張起仁親自收好，儲存在一個小藥瓶中，并不拿出去種痘。

    就算是天花痘痂，那也是當今太子臉上剝下來的，皇族肌膚，豈容平頭百姓沾染了去。

    李弘種痘防痘、預(yù)防天花的事情一傳出去，就有許多百姓爭著要請?zhí)t(yī)博士也為他們種痘，畢竟連尊貴無雙的太子殿下都親自為他們試過了，又有什么好懷疑的呢？

    一時之間，郿州百姓人人以種痘為己任，但凡未種痘的，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門，種了痘的，也躺在床上安心等痘發(fā)。偌大郿州城，也唯有永寧郡府門庭若市，其余街道皆冷冷清清，不見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