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生徒里不成文的規(guī)矩，其一是為了謁見恩師，其二也是不能晚于太醫(yī)博士們回程，因此生徒們都不敢大意，須趕在十五元宵之前趕回來, 給恩師留下一個好印象。

    一落地，嚴銘從包袱里悄悄摸出幾本半舊的古書，悄悄遞給吳議。

    “過年過節(jié), 不給老師送些禮總是過不去的，不是人人都像孫啟立博士那樣拒人千里之外。但要真金白銀地送東西, 也未必就順了老師的心意, 這幾本都是我家典藏的古籍, 世上絕沒有十本以上的刻本，既顯得咱們有心，也不至于落了俗套，這幾本，你且拿去送給沈博士?！?/br>
    吳議深感他體貼, 但到底無功不受祿：“嚴兄考慮周到，只不過這是你家典藏, 就珍貴非凡, 我怎么能白拿呢！”

    “你我同窗之情, 難道還趕不上這幾本破書嗎！”

    嚴銘最受不了吳議跟他客氣, 連推帶塞非把書放進吳議的懷里：“你我二人各自從師陳、沈二位太醫(yī), 只怕以后再不能像從前那樣天天見面，這會你就要跟我先生分了嗎？”

    這話說得氣勢洶洶，卻帶著三分委屈，一雙清亮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吳議，像是被拋棄的女子怨懟地盯著自己的負心漢。

    吳議哪里還敢再還，忙不迭抱好了書：“嚴兄待我一如兄長，議實在無以為報?！?/br>
    他兩人平時打打鬧鬧玩笑得多，但吳議深知朋友的可貴，他雖然常打趣揶揄嚴銘，內(nèi)心未嘗不感念他一番赤子心腸。

    嚴銘聞言，似喜非喜地悶悶一笑，當(dāng)回應(yīng)了。

    吳議正想再說些什么，旁邊卻吭哧吭哧跑來個小太監(jiān)。

    “哪一位是生徒吳議？沈太醫(yī)聽說你已到了太醫(yī)署，讓你趕緊去見他呢！”

    吳議和嚴銘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蹊蹺——他們才到不過半柱香的功夫，沈寒山是怎么知道他已經(jīng)到了？

    就算知道了，也沒必要火急火燎地招他謁見。更何況那一位一貫落拓不羈，怎么看也不是關(guān)切子弟的人。

    嚴銘捏住他的袖子，搖了搖頭，只怕是徐子文一干人在背后搞鬼！

    那小太監(jiān)見兩人遲遲沒反應(yīng)，有些不耐煩地瞇縫起眼睛：“奴才不過是個跑腿回話的，你們?nèi)ゲ蝗?，好歹給個話，奴才也能去覆命呀。”

    嚴銘反把臉一沉：“好，你要覆命，那我倒問問你，太醫(yī)博士要傳話，怎么不讓他們自己的書童來？何況我瞧你甚是面生，倒不像太醫(yī)署的人！”

    嚴銘本來就人高馬大的一副魁梧身材，平時嬉皮笑臉的像只玩鬧的大貓，發(fā)起火來卻是不折不扣的老虎威風(fēng)了。

    王卷本來也才十七八歲，不似他師父王福來那樣精明能干，給嚴銘橫眉豎目地一嚇，連句話都兜不清楚。

    “公子……公子誤會奴才了！奴才是沈太醫(yī)叫來傳話的，不過沈太醫(yī)不在太醫(yī)署里，所以才派遣奴才過來?！?/br>
    吳議好聲好氣地問：“沈太醫(yī)現(xiàn)在何處？”

    王卷老老實實地回答他：“沈太醫(yī)眼下在太極殿?！?/br>
    太極殿？吳議并不是非常了解大明宮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嚴銘作為官宦子弟再熟悉不過：“那不是皇子公主的住處嗎？”

    王卷道：“這奴才可不敢多嘴了?！?/br>
    嚴銘還想再嚇一嚇他，吳議已暗暗對他一搖頭，轉(zhuǎn)身對王卷客客氣氣地說：“有勞公公了?！?/br>
    王卷見他待人接物不似嚴銘那樣兇狠傲慢，倒在心里暗暗記了一筆賬，臉上照舊笑眼彎彎：“吳公子請隨我來吧?！?/br>
    吳議和嚴銘簡單別過，便隨著他一路徐行到了太極殿。

    太極殿是皇子公主住所，侈靡中別添一種風(fēng)雅。

    一路行去，風(fēng)繞幽竹，光搖花樹，竹是蜀地移植來的瀟湘竹，迎風(fēng)而動，簌然有聲；花樹前后種了四重，自前往后分別是杏、槐、桂、梅，對應(yīng)四時節(jié)氣，一花開過便露出后面下一季的花，別有一種雅趣。

    如今時值隆冬，前三種樹都已凋零殆盡，正托出后面數(shù)叢梅花冷艷如霜，潔白勝雪。

    殿門左右各盤了一座石雕龍鳳，龍口吐珠，鳳喙銜花，寓意龍鳳呈祥。

    在往里探看，宮門極寬，左右對開，深得不見盡頭。

    大明宮在現(xiàn)代早就成為一座殘垣斷壁的廢墟，吳議這個現(xiàn)代人即便見慣了宏偉繁華的高樓大廈，也不由為這座貴而不俗的宮殿感到驚艷。

    很快，王卷便住了腳步。

    吳議沒注意腳下，差點撞到他的背上，剛穩(wěn)住腳步，就被一個飛過來的大團子撞進心口。

    “太醫(yī)哥哥！”

    吳議給她撲得半坐在地上，幾乎沒回過神：“公主？”

    一身宮裝的小太平袖珍可愛，紅潤的小臉驕傲地揚起來：“叫我毛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