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到她這里，反而生出了一點(diǎn)點(diǎn)愧疚呢？

    蘇青霓，你還是太心軟了。

    ……

    慈寧宮。

    清晨時候，宮人們早就忙活起來了，挨個交了班，輕手輕腳地入了殿，開始收拾打掃，眼下天氣冷，呵氣成霜，就連擦地也要備上許多人手，一遍清水擦洗，一遍用干的棉布擦，還有一個宮人拿著絨布跟在后面，跪著擦過去，地磚亮堂堂的，簡直能照出人影來，朝陽自檐下灑落，燦爛一片，刺得人眼花。

    這么多人忙著，偌大的一個慈寧宮里，卻連一絲兒人聲都沒有發(fā)出來，靜得讓人害怕，內(nèi)殿里，幾個宮人正在伺候著太后梳洗。

    一名宮婢小心地替她梳起發(fā)髻，一邊笑道：“太后娘娘的這頭發(fā)，油光發(fā)亮的，順順滑滑，真是誰也比不上呢?！?/br>
    這話卻是事實(shí)，太后雖然已年近五十，但是她仍舊是滿頭青絲，一握就是滿滿一把，宮婢的話顯然取悅了她，太后笑吟吟道：“當(dāng)年先帝就是喜歡哀家的頭發(fā)，若他得了空暇，還要親自替哀家梳?！?/br>
    宮婢們立即夸張地表現(xiàn)出驚訝來，七嘴八舌地夸贊著，恨不得把自己這輩子會用的好詞兒都說出來，以圖太后的歡心。

    正在這時，外間進(jìn)來了一個宮婢，跪奏道：“太后娘娘，寧尚宮來了?！?/br>
    殿內(nèi)的空氣頓時安靜下來，太后道：“讓她進(jìn)來吧?！?/br>
    不多時，寧姝蘭被領(lǐng)了進(jìn)來，進(jìn)門就跪了下去，行禮道：“奴婢拜見太后娘娘。”

    “起來吧，”太后隨意抬了抬手，道：“怎么了？”

    寧姝蘭低聲道：“回稟太后娘娘，是這樣，奴婢聽說，皇上從初一到現(xiàn)在，這幾日都宿在坤寧宮了。”

    “哦？”太后顯然是也沒想到，她頓了一下才笑了，語氣意味不明道：“看來，有些事情已超出哀家的預(yù)料了，皇后竟然真的得了皇上的歡心？”

    “那……”寧姝蘭遲疑道：“現(xiàn)在需要奴婢做什么？”

    “不急，”太后的聲音慢悠悠從頭頂?shù)姆较騻鱽恚骸鞍Ъ医^不會讓他們母子好過的?！?/br>
    “她欠哀家的債，哀家會讓她千百倍地奉還！”

    語氣到了此處，轉(zhuǎn)為陰沉，寧姝蘭斗膽悄悄抬頭看去，只見太后的手中捏著一枚金簪，面上如籠了一層寒霜，眼神有一瞬間的猙獰，令人心驚rou跳。

    第50章

    寧姝蘭退下之后，太后的表情漸漸陰沉下來，偌大一個內(nèi)殿，七八名宮婢垂手侍立，卻無一人敢出聲，更有甚者屏住了呼吸。

    直到片刻后，太后的臉色才恢復(fù)如初，道：“張?zhí)袢諡楹尾粊?？皇帝說，皇后身體抱恙，不能前來請安，怎么，張?zhí)脖ыα?？?/br>
    一宮婢連忙道：“回太后娘娘的話，張?zhí)６际浅綍r初才來的，算算時間，眼看也快到了?！?/br>
    太后站起身來，輕輕悠悠地道：“哀家正等著她呢?！?/br>
    果然如那宮婢所說，不多時，張?zhí)恍斜銇泶葘帉m了，在前殿被晾了好半晌，宮婢們簇?fù)碇髪檴檨磉t，張?zhí)揪褪莻€驕縱性子，這會兒等得一肚子氣，面有不忿地道：“太后娘娘原來在宮里？可叫臣妾好等，若您再不出來，臣妾還以為您有什么事兒了呢?！?/br>
    這話明里暗里是譏諷，太后端著得體的微笑，也不搭理她，就當(dāng)沒聽見似的，張?zhí)鹑缫蝗蜻M(jìn)了棉花里，獨(dú)角戲唱得好沒意思，遂氣哼哼地端起手邊的茶盞，正欲喝，送到嘴邊時突然頓了一下，又將茶盞原樣放下了。

    這動作看在旁人眼里，簡直不能更明顯了，太后冷眼看她：“怎么，怕哀家給你下毒？”

    張?zhí)闷鹋磷友诳?，姿態(tài)倨傲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br>
    意思竟是毫不遮掩了，太后差點(diǎn)冷笑出聲了，她道：“你出宮這許多年，還是和從前一樣，半點(diǎn)沒變，一如既往地沒腦子?！?/br>
    張?zhí)兞四樕?，沒等她開口，太后便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道：“你若有當(dāng)初那些嬪妃們一半的腦子和手段，也不至于落到那樣的下場了，先帝在時，不愿搭理你，如今皇帝是你的親子，竟也不愿理會你，你這個太妃當(dāng)?shù)每捎幸馑?？?/br>
    這話簡直是誅張?zhí)男?，楚洵冷著她的事情，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扎得極深，她與太后又有宿怨，如今被直接挑明了，張?zhí)阌X得一顆心刺痛不已，她怒道：“與你何干？！”

    “是與哀家沒有什么關(guān)系，”太后轉(zhuǎn)著手指上的翡翠扳指，語氣輕慢道：“可哀家到底是太后，坐到這個位置上，有些事情，太妃人微言輕，管不得，哀家卻不能不管了，否則，指不定朝臣們怎么看哀家呢?！?/br>
    她好聲好氣地說著，聲音也是一貫的溫柔，倒叫張?zhí)鰩追趾珊途瑁骸肮?？你要管什么？?/br>
    太后輕笑一聲，眼中透出幾分不屑的意味，道：“這就不必告知太妃了?！?/br>
    她一伸手，旁邊的貼身宮婢連忙扶著她站起身來，太后淡淡吩咐道：“來人，送客?！?/br>
    正在這時，外面進(jìn)來一名宮人，跪奏道：“啟稟太后娘娘，沈三姑娘來了，在殿外候著呢?！?/br>
    太后原本沒什么表情的臉上頓時露出了幾分喜色，欣然道：“她來了，快，快讓她進(jìn)來，這么冷的天氣，怎么能讓她在外邊候著。”

    宮人立即去了，不多時回轉(zhuǎn)，身后果然領(lǐng)著一個小姑娘，十五六歲的模樣，生得眉目嬌艷，唇紅齒白，眼角微微上挑，仿佛二三月枝頭盛開的桃花，甚是喜人，若是仔細(xì)打量，就會發(fā)現(xiàn)這少女與太后生得二三分像。

    她穿著水紅色的襖子，更是襯得容貌嬌柔俏麗，見了太后未語先笑，脆生生道：“明珠給大姨母請安了，大姨母萬禧?！?/br>
    太后的面上帶出笑意來，與之前的客套得體不同，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她是真的高興，伸手朝沈明珠招了招，笑吟吟道：“可算來了，來，讓哀家瞧瞧，這天兒冷得很，路上可沒凍著吧？”

    沈明珠也笑，握住太后的手，道：“沒有呢，今日出門時，母親特意給多添了一件衣裳，好些日子不見大姨母，大姨母可安好？母親也常常念著您呢?！?/br>
    太后笑道：“好，哀家好著呢，也替哀家向你母親問個好?！?/br>
    姑侄女倆一團(tuán)和氣，其樂融融，顯然是十分歡喜，太后一心一意與沈明珠說話，倒把張?zhí)涝诹艘慌?，她看著這一幕，眉頭輕蹙了一下，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那少女，眼底升起幾分探究之意。

    太后眼角余光不經(jīng)意瞥過來，正見著張?zhí)谝慌裕嫔系男σ馐樟耸?，淡淡道：“太妃怎么還在？且退下吧，哀家這里有嬌客，不便留你了?！?/br>
    這是直接下了逐客令了，張?zhí)睦镒聊ブ?，一聽這話，臉色登時就不好了，倒也沒說什么，只是盯著那沈明珠又看了幾眼，才福了福身，道：“那臣妾就不打擾太后娘娘了?！?/br>
    等張?zhí)蛔撸蟛爬蛎髦榈氖?，唇邊帶著笑意，道：“過了年關(guān)了，哀家記得你去歲已及笄了吧？今年十六了？”

    沈明珠輕聲道：“是，明珠今年已十六了?！?/br>
    太后打量著她，眼中露出滿意之色，又試探著道：“也是大姑娘了，你母親該準(zhǔn)備給你說親了才是，明珠可有看中了哪家好兒郎？”

    沈明珠的俏臉頓時一紅，垂了頭，小聲道：“這……這卻沒有?！?/br>
    太后笑吟吟地?fù)嶂聂W發(fā)，道：“傻孩子，這有什么好害羞的？哀家當(dāng)年入宮時，也才你這般大呢，多好的年紀(jì)啊?！?/br>
    沈明珠抬起頭來，明眸眨了眨，似乎明白了什么，遲疑道：“姨母？”

    ……

    出了慈寧宮，張?zhí)酥涋I往寧壽宮而去，她倚在軟枕上，面上浮現(xiàn)若有所思之色，來來回回地想著方才太后和那個叫沈明珠的少女，柳葉眉蹙起，等回到宮里，她才問貼身宮婢蕙蘭道：“你說，太后今兒是什么意思？那個沈三姑娘又是誰？”

    蕙蘭接過她的手爐，答道：“這個沈三姑娘，奴婢倒是聽說過，她是太后娘家meimei的小女兒，與太后十分親厚，先帝還在時，她便常常入宮陪伴太后，三皇子病逝那會兒，太后備受打擊，一病不起，先帝還親自下旨令這個沈三姑娘入宮來開解寬慰太后娘娘?！?/br>
    張?zhí)犃T，不無刻薄地道：“怎么沒把她也給病死了呢，真真是禍害遺千年。”

    蕙蘭沒接口，張?zhí)肿聊ブ溃骸翱山駜喊Ъ铱刺筮@意思，怎么總有幾分不太對?！?/br>
    蕙蘭便低聲道：“娘娘沒瞧出來么？”

    張?zhí)咳晦D(zhuǎn)頭，盯著她，道：“果然是哀家想的那樣？”

    蕙蘭點(diǎn)點(diǎn)頭，輕輕道：“太后的意思，大約是想讓這個沈三姑娘，入宮了。”

    張?zhí)砬橐怀?，冷笑道：“難怪她今日說了那許多陰陽怪氣的話，卻原來打的這個主意，哀家豈能讓她如愿？”

    ……

    因著下過雪之后，這幾日天氣很好，天朗氣清，陽光灑落在金頂琉璃瓦上，金燦燦的一片，十分耀眼，朱紅的宮墻旁，幾棵柿子樹落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枝干遒勁曲折，卻并不顯得蕭瑟，人的心情一好，便覺得那宮墻上那一方天空也藍(lán)得分外可愛了，澄澈如洗。

    蘇青霓對著天，手里舉著一粒指頭那么大的琉璃珠子，細(xì)如發(fā)絲的雪蠶絲線慢慢地穿過珠子中間的孔洞，然后落下來，發(fā)出噠的一聲輕響。

    整日待在宮里頭也甚是無聊，蘇青霓已經(jīng)開始用這種方式打發(fā)時間了，玉盤里盛了不少琉璃珠子，顆顆渾圓，在陽光下呈現(xiàn)出晶瑩剔透的光芒，好似冰粒子一般，十分漂亮。

    正在這時，外頭傳來了輕微的人聲，碧棠從外面進(jìn)來了，她匆匆走過庭院，到了玉階前，蘇青霓頭也不抬地道：“走得這么急，是有耗子追你么？”

    碧棠連連搖頭，答道：“回娘娘的話，沒有?！?/br>
    蘇青霓撲哧笑了起來，睨了她一眼，道：“那你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碧棠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蘇青霓還不了解她，把注意力放回手中的琉璃珠子上，對晴幽道：“讓她招了。”

    晴幽便一把揪住碧棠，作勢要撓她癢癢，碧棠嚇得連連退后，笑起來道：“奴婢招，奴婢招。”

    她頓了一下，才小聲道：“奴婢是聽人說，皇上要納妃了。”

    這話一出，蘇青霓便愣了愣，一個不留神，手里的琉璃珠子就滑了下去，墜在地上，蹦跳著滾遠(yuǎn)了，一下子沒了蹤影，她回過神來，嘆了一口氣，道：“這一顆珠子，值好幾兩銀子呢，快找找?！?/br>
    碧棠與晴幽俱是怔?。骸鞍?？”

    蘇青霓看著這兩人目瞪口呆的模樣，失笑道：“啊什么？替本宮找珠子啊?！?/br>
    碧棠與晴幽面面相覷，小心問道：“娘娘——”

    晴幽卻拉了她一把，催促道：“還愣著做什么，快幫娘娘把珠子找回來?！?/br>
    “哦?！北烫淖R趣地住了口，兩人開始滿地找起那顆可憐的琉璃珠子來。

    蘇青霓嘆了一口氣，把手里的雪蠶絲線放下，抬頭看了看瓦藍(lán)的天空，數(shù)點(diǎn)寒鴉掠過宮檐一角，留下輕微的影子，很快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她上輩子雖然沒經(jīng)歷過這種事情，但是沒吃過豬rou也見過豬跑，延寧帝那么多嬪妃，沒事兒就使勁鬧騰，雖然沒人敢來煩蘇青霓，但是她在宮里久了，什么事兒沒見過？就是鬧出人命都是常有的事情。

    而楚洵身為帝王，他不止要納妃，日后東六宮、西六宮都要住滿人，嬪妃們?nèi)杖諣庯L(fēng)吃醋，作天作地，那她的清閑日子是不是要到頭了？

    她心里怎么就有點(diǎn)不得勁呢？

    第51章

    世上沒有不漏風(fēng)的墻，更何況是皇宮這種地方，不出一日，整個后宮都傳遍了，皇上要準(zhǔn)備納妃了。

    一時間，不少人的心思都活躍起來，這是要有新主子了？還是太后的親侄女兒。

    闔宮上下誰不知道，皇后身體弱，抱恙在身，時常在坤寧宮里閉門不出，連見她一面都難，雖有中宮，卻如同沒有似的，皇帝登基不到一年，后宮正空虛，這會兒要來新主子，那不是獨(dú)一份兒的盛寵？

    于是一傳十，十傳百，最后不知怎么，竟然有流言傳出來，說皇后失了寵，皇上預(yù)備要廢后另立了。

    說的有鼻子有眼，傳到坤寧宮時，把碧棠和晴幽給氣壞了，蘇青霓正在廊下的銅缸旁，缸里盛了滿滿一清水，幾只錦鯉正悠哉地游動著，聽了那些話，蘇青霓倒是沒怎么，神色也沒什么變化，碧棠氣咻咻道：“這些人怎么能這樣？皇上何時說要廢了娘娘的位？若叫奴婢知道了是誰在傳，非得揭了她的皮不可！”

    晴幽也蹙著眉道：“確實(shí)可恨，皇上與娘娘如今好得很，這些人在這風(fēng)頭傳出這種話，必然是想挑撥離間，叫娘娘不舒服，其心可誅?！?/br>
    碧棠看著從從容容的蘇青霓，忍不住道：“娘娘就不生氣么？”

    蘇青霓抬起眼看她們，笑了笑，道：“生氣有什么用？晴幽說得對，這些流言能傳出來，就是有人想讓本宮不舒服，本宮若真表現(xiàn)得不舒服，豈不是遂了她們的意？”

    這么一想也是，碧棠猶猶豫豫地道：“那……娘娘您……”

    蘇青霓上前一步，將手中的魚食拋灑在了缸里，那幾條錦鯉立即涌了過來，爭搶著那些四散的食物，她悠然道：“嘴是別人的，她們要說，就由得她們說去便是，若真是到了那一日……”

    她說著，突然笑了一下，語氣有些古怪地道：“那倒還真替本宮省了一樁事?！?/br>
    碧棠與晴幽兩人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俱是茫然，面面相覷。

    然而蘇青霓雖然不著急，卻有人比她更急，這一日下午時候，晴光正好，太陽曬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蘇青霓讓人把軟榻搬了出來，放在廊下，她靠在那里曬太陽，碧棠在旁邊給她用小銅錘砸核桃，正在這時，晴幽從前庭過來，行色匆匆，道：“娘娘，太妃娘娘來了?！?/br>
    蘇青霓愣了一下，道：“怎么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