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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金屋春深在線閱讀 - 第31節(jié)

第31節(jié)

    棠兒臉上泛起熱度,雙唇浮起水亮的色澤,輕聲回:“他沒有要求我離開?!?/br>
    花無心生來好看,四歲進(jìn)學(xué)聰穎無比,江夕瑤對愛子視如珍寶,讀書之外時不離身。豪門大宅丫鬟仆婦甚多,恐有色相誘他紈绔習(xí)氣,杜漸防微,故買非花為伴讀,伺候起居。非花小兩歲,衣著習(xí)慣越來越相同,結(jié)契之厚,比同胞手足更為親密。

    江夕瑤似有心事,伸手覆上棠兒的手背,“你的情況我大致知曉,尚未掛牌的清倌人,我們花家還是能接受的,等會兒收拾東西跟我回去?!?/br>
    兩頰熱度更高,棠兒看著她,極不自在地說:“我不能離開這里。”

    江夕瑤微微一愣,逼視著問:“怎么?不愿做?。俊?/br>
    棠兒垂目,聲音越發(fā)低下去:“他沒有要我的意思?!?/br>
    江夕瑤沉默許久,從袖口拿出一卷銀票放到棠兒手中,“你若能為無心生下孩子,每個孩子我給十萬,當(dāng)然,你得心中清亮,我花家絕對容不得糊弄。”

    見她低頭不敢言語,江夕瑤認(rèn)真說:“無心聰明好學(xué),十年誦讀萬卷貫通,并無長性,你好好珍惜機會?!?/br>
    天色陰得很沉,瓊枝玉立,落花扯絮般下起雪來,墻頭一樹紅梅,梅蕊裹著薄薄一層冰凌,在風(fēng)雪中更顯嬌艷。

    單松友好賭,棠兒閑來無事便去作陪,一來二去竟通了牌局。她會算牌,上場先輸銀子,細(xì)心觀察每個人的微小表情,掌握這些贏多輸少,口袋里進(jìn)了幾百銀子。

    兩盆炭火烘得屋內(nèi)暖意如春,雀兒牌清脆的碰撞間,月娥明妝麗服,嘴唇涂得鮮亮,笑對小蝶道:“李老爺,就是鄉(xiāng)下來的那個土財主,你還記得么?”

    小蝶運氣好,一起手便開個暗杠,眉花眼笑道:“這人我有印象,是知憶的客人?!?/br>
    月娥嫌熱,脫去小襖身材豐若有余,滿臉幸災(zāi)樂禍,嗤地一笑道:“李老爺見不慣捧姑娘的規(guī)矩,先前鬧得雞飛狗跳,愣說知憶把他當(dāng)成冤大頭,細(xì)里一打聽,心里更不平衡,覺得花下幾千銀子沒占半分實惠。聽說他貪便宜去南市打野雞,惹上花柳病,正在四處求醫(yī)呢?!?/br>
    聞言,小蝶不由看向單松友,含媚笑道:“真不知道這人怎么想的,再想省也該去珠市碰運氣,南市的半老媽子伺候周到,溫柔又會巴結(jié),唯一不美就在這里?!?/br>
    單松友面上藹然可親,笑而不言。

    月娥讓丫鬟拿來零嘴,邊吃邊看牌,打出一張萬子,“金鳳姐教得勤,小水仙就要掛牌了?!?/br>
    棠兒雙眉淡掃,薄施朱粉,穿一件素緞夾襖,氣質(zhì)頗具清麗,蹙眉問:“她年紀(jì)還小,怎這么快?”

    月娥轉(zhuǎn)臉,將吉祥福壽菊瓣盤拿到面前,從里頭撿了杏脯來吃,“十四,也不小了,現(xiàn)在的客人愛找新鮮,隔壁妙音閣的當(dāng)紅小花才滿十三,紅得不行?!?/br>
    單松友笑看小蝶,打出一張牌,“小孩子家家什么都不懂,我就不愛這新鮮?!?/br>
    小蝶心領(lǐng)神會,滿面春情,媚眼朝他暗送秋波。

    棠兒只感心中復(fù)雜,不可名狀,隨手打出剛拿的牌。

    單松友“嘩”地攤出牌來,笑道:“都看著胡,邊張你也打?!?/br>
    棠兒回過神,勉強一笑,將桌角的銀子抹到他面前。

    單松友面色平靜,桌下的厚底皮靴小動作不斷,棠兒不動聲色,繞旁邊避開,將月娥的腿朝前一挑。

    月娥是風(fēng)月場中的老手,見單松友山根不高,門牙不好,猜他在那事上定不怎么樣,玩味道:“杏花春館的當(dāng)紅倌人綠萍巴結(jié)花無心不成,迷上武生賀翔,傳聞倒貼了不少銀子。”

    小蝶嘴一撇,皺眉道:“這種事都讓你知道了,想必是傳遍了秦淮河,明擺著當(dāng)冤大頭活溫生,哪個客人還肯做她的生意?”

    “可不是嘛。”月娥乜眼媚視單松友,笑得一臉蕩意,“唱戲的功夫是自小練起,賀翔擔(dān)得起武生,體格定強于其他男子,綠萍還要做什么生意,定是迷上這樁好事,快活還來不及呢?!?/br>
    單松友色眼一瞇,立刻接口道:“我想起個笑話:有一妻令夫去買絲瓜,夫出門遇上賣韭者,那人勸之買韭。夫曰:’烹湯要買絲瓜耳。‘賣者曰:’絲瓜痿陽,韭菜興陽,如何興陽的不買?‘妻聞之,高聲道:’等絲瓜下鍋來不及了,就買韭菜吧?!?/br>
    頓時一陣嘩聲笑語,棠兒真心不慣這番淺逗輕挑的言語,抬目給月娥一個眼色。

    月娥不以為然,對棠兒翻出眼白來,冷嘲熱諷道:“同是唱戲,花無心卻是個旦角,他是彎是直,到底能不能行?”

    看著一臉窘迫的棠兒,單松友愈發(fā)心癢,桌下的腳又去挑弄,“叫我來說,世人享樂只須在一個貪字上領(lǐng)略,滋味各有不同?!?/br>
    月娥生性放蕩,被單松友撩得紅暈眉梢,春融眼角,顧著小蝶在,只能裝著若無其事。

    小蝶見棠兒冷著臉,笑一笑打了圓場,“有本事你去勾他,親自試試不就知道了?!?/br>
    看著棠兒吃癟的模樣,月娥心中解氣,打出一張牌正要開口,棠兒將牌一翻,筒子一色,抓了她的胡。

    打一整宿,棠兒又贏了幾百,離開小蝶的房已是頭暈?zāi)垦!?/br>
    風(fēng)停雪止,屋宇被白雪覆蓋,空氣中彌漫著雪的冰香,沁人心脾。

    傳來一陣吵鬧,棠兒探身往下看,只見小水仙云鬢蓬松,釵環(huán)凌亂,穿大紅鳳頭鞋奔在前面。杜若和蘭香跌跌絆絆在后面追,口鼻冒著熱氣,不住開罵。

    青鳶道:“小水仙厲害,跟誰都敢動手?!?/br>
    “打吧,太老實只會被人欺負(fù)?!?/br>
    姑娘們垂頭聳耳站成兩排,衣裳環(huán)珮,香風(fēng)四流。

    小水仙脖子上有道抓傷,杜若臉上掛著彩,蘭香一臉委屈,眉尾明顯缺了一塊。

    金鳳姐抱著手爐,目光凌厲,呵斥道:“打鬧也要有分寸,都破了相還怎么見客?”

    小水仙發(fā)髻惺忪,氣滿胸膛,先發(fā)制人道:“她們在洗臉?biāo)锏箹|西,害我生了皮診,偷走我的荷包往恭桶里扔。青蛇口中線,黃蜂尾上針,兩般未及她們毒。”

    杜若衣裳華美,耳垂上的金玉墜閃爍有光,朝她一瞟,冷笑道:“你哪只眼睛看見是我們干的?”

    小水仙立時眼白相對,生氣地說:“除了你們,沒別人進(jìn)過我的房?!?/br>
    金鳳姐眼中生火,心內(nèi)飛刀,指尖朝三人腦門挨個戳過,“這里是老娘的地盤,怎容你等撒野?!?/br>
    她氣得將蘭香向后一搡,冷言冷語道:“你今年幾歲?客人留不住還跟新人來勁,腦子到底還長不長了?”

    蘭香嚇得低頭不語,泫然泣淚,幾欲失聲。

    金鳳姐怒氣未減,狠狠諷刺:“小賤蹄子,省著點勁,眼淚要流在客人面前才值銀子?!?/br>
    杜若心中不服,指尖絞著袖口,嘀咕道:“小水仙可不是省油的燈,瞧著沒人總在水路后門邊轉(zhuǎn)悠,定是想逃?!?/br>
    聞言,金鳳姐沉下臉,心里竄出火來,目光直直定在小水仙臉上,厲聲道:“看來上回沒長記性,皮又癢了是不是?”

    小水仙著實被她打怕了,一臉驚慌,強辯道:“我沒有,杜若信口開河?!?/br>
    金鳳姐冷哼一聲,“趁早死了這份心,若是被你都能逃了,老娘這些年白混的?!?/br>
    杜若腰也直了,覷一眼小水仙,掩飾不住臉上那抹得意之色。

    金鳳姐向前一步,板著的臉在燈下閃著釉面般的神彩,刻薄的語氣道:“往后要打,我讓你們來個痛快,不到頭破血流腦袋開花不許停,否則老娘拿鞭子伺候?!?/br>
    姑娘們凍得手腳冰冷,緘口結(jié)舌,大氣不敢出一聲。

    “老娘這里沒有平等,你們想較個高低也不難,誰紅,老娘就偏袒誰?!苯瘌P姐抬手理一理發(fā)髻,頓時珠釵顫動,熠熠有光。

    第40章 醉花間 (15)

    金鳳姐將姑娘們的帕子收來供在沙盤之上, 這叫’撒帕看人面‘,得白眉神保佑,相好的客人便不會移情。

    但看畫像中的白眉神, 長髯偉貌, 騎馬持刀與關(guān)公略像, 只眉白而眼赤。

    蘭香哭紅了眼睛, 點香后跪在蒲墊上叩頭,接過丫鬟遞來的小便桶, 拿木棍邊敲邊念叨:“求白眉神保佑我金衣玉食,客人多廣,揮金如土?!?/br>
    mama口袋里兜著云片糕,炸蠶豆,糖果子等好零嘴, 從附近哄來兩個七八歲的男童。

    丫鬟們圍在門邊喁喁私語,mama將男童抱到蘭香的榻上, 任他們跳跳蹦蹦將被褥床榻弄得一團(tuán)糟,這叫’踩屋子‘,相信這樣的儀式會給生意不好的姑娘驅(qū)除霉運。

    娘姨蹲身從榻下找出小便桶,須臾回來, 將洗干凈的小便桶用抹布擦干, 拿一壇上好的桂花酒往里倒。

    棠兒立在書案前練字,聞到酒香不禁舉目,無比驚詫地問:“這是做什么?”

    娘姨笑吟吟回:“姑娘,你方來不知紅樓秘法, 這酒在沙盤下供過, 你悄悄哄那花公子吃下,可保他時時惦記, 至此絕不移心旁人?!?/br>
    此言一出,棠兒的臉?biāo)查g紅透,心中著實復(fù)雜,哭笑不得,“倒了,我才不哄人喝這個。”

    金鳳姐派丫鬟來喚,棠兒下樓,見她與小水仙對面而座,嘮嘮叨叨說個不停:“手是女子的第二張臉,要想滑若真絲,定沾不得半分粗活,往后擰毛巾抹臉讓丫鬟伺候。”

    小水仙羞生俏面,連脖子都紅透了,耷拉著腦袋,只差沒將下巴戳進(jìn)胸膛里去。

    “別羞呀,好好看著。”

    金鳳姐將一只長四五寸的角先生塞到小水仙手中,親做示范,“待他舒服了慢慢加重力道,你先學(xué)用手,再學(xué)……”

    棠兒心口泛起一陣極致的厭惡酸楚,快速轉(zhuǎn)身逃開。

    亭臺假山被白雪覆蓋,有種空寂落寞的厭世感,片片飛雪在風(fēng)中回旋,如此潔白,以那樣浪漫的姿態(tài)墜落到無底淤黑之中。

    夜色漸沉,麗園街車流如織,家家紅樓門庭若市,滿堂燈彩。

    公子著裝普通,帶著兩個面目伶俐的書童進(jìn)門,mama上前,一雙勢利的三角眼從上至下,恨不能打量到來人腳板心去,態(tài)度散漫地說:“我們這里打茶圍,最低三十兩?!?/br>
    打茶圍是指姑娘與客見面,唱曲,聊天說笑,客人一般為兩到三人,故而有多個姑娘或者丫鬟們在旁??腿藭崆袄m(xù)銀子,多數(shù)不會坐過一盞茶的時間,因為過了是很丟面子的事。偶爾有不懂規(guī)矩的單客,茶吃淡了不走,mama會毫不客氣給臉色看。

    三人幾乎同時皺眉,公子朝廳內(nèi)張望,隨意指了一道倩影,“我就打她的茶圍?!?/br>
    mama翻了翻白眼,隨即伸出手來,“那是杜若姑娘,五十兩,先拿銀子?!?/br>
    公子后退一步,反過來仔細(xì)打量她,一口地道的京腔:“狗眼看人低了不是?這么大的店,鴇媽就這眼力勁兒?”

    mama氣得臉孔一板,掀唇嘀咕一句:“是體面人,拿銀子說話?!?/br>
    金鳳姐瞧來人年紀(jì)不到二十,一身衣裳不是好料但言行舉止帶著傲氣,明顯見過世面。她大獻(xiàn)一番笑語殷勤,斷定這種人家中非官既商,總之不似等閑,仿若見到親人般熱情,“這位公子茶廳請?!?/br>
    公子這才滿意,昂首挺胸,拿出兩錠金元拍到案上,不忘回頭朝mama挖苦一句:“什么東西!”

    mama臉上的僵笑比哭還難看,只得自尋臺階,扭腰招呼其他客人。

    丫鬟們忙著沏茶,上鮮果點心,金鳳姐一個眼色示意,杜若立刻領(lǐng)會,媚眼橫波直直向公子飛去。

    粉香蘭氣,熏得人魄蕩魂飛,公子斜欠身子而坐,喜杜若臉頰紅潤,有旺夫之相。

    杜若獻(xiàn)笑丟情,與他相談甚歡,不刻便套出底細(xì)。公子是北京人,名叫張超,家室豪門,來江寧是要參加來年春試。

    張超神魂若醉,贊道:“芙蓉出水紅顏露,肥瘦相宜比玉環(huán),此美應(yīng)是天上仙,不知怎會落下凡?!?/br>
    杜若姿色中等從未被人這般夸贊,不覺芳心微動,受寵若驚,羞得低眉,一派委婉含蓄。

    張超直直看著杜若,眉棱一挑,問道:“百昌參行是我舅舅所開,我不日得去他城南的府上,今晚住你這兒可方便?”

    杜若沒想到他這般直接,魂靈直如被勾去一般,頓時春心蕩漾,神不守舍起來。

    張超不顧丫鬟們的目光,笑著攬她入懷,低語道:“我俊美多金,你跟了我,榮華富貴享之不盡?!?/br>
    金鳳姐自認(rèn)為火眼金睛,進(jìn)門三顧,便知客人身家背景,聞言三句,便曉人品才學(xué)。聽丫鬟一說,心中暗喜,風(fēng)擺楊柳般進(jìn)去茶廳,表情卻是認(rèn)真起來,“想求我這里的姑娘,哪有公子這樣急?擺雙臺撐場面,置辦衣裳頭面,樣樣不能省?!?/br>
    “急與不急,還不是銀子說話?”張超招手讓書童拿過來一只皮面箱,鑰匙打開,里面全是金燦燦的大金元和一卷卷銀票。

    金鳳姐激動不已,滿面喜色,奉承得不知怎么才周到,命丫鬟將最好的糕點,時鮮果品,一股腦重上一遍。

    張超笑道:“我?guī)уX太多怕遭賊匪,故意穿得寒酸,臨行前家父叮囑,要我到了江寧務(wù)必去舅舅家安心讀書,就近應(yīng)試。我隨身帶著書信,不看也知道內(nèi)容,去了舅舅府上哪能得玩樂方便。你開個價,我喜歡杜若姑娘,先在這里住幾天再說。”

    金鳳姐略一思量,十分巴結(jié),滿臉堆笑道:“既然公子與杜若兩情相悅,我也不好為難,住局可以,先拿六千六百兩銀子。話又說回來,公子不能委屈杜若,擺酒,置辦衣裳頭面,一樣也不能少。”

    張超爽快答應(yīng),仔細(xì)將皮箱上鎖后交給金鳳姐,“我用的銀子還有,這里金元加銀票二萬余,勞mama幫我存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