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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金屋春深在線閱讀 - 第20節(jié)

第20節(jié)

    這幫公然行兇之人絕非賊匪,驚恐萬分的人們不敢耽誤,不刻便將棠兒和另外兩個孩子找出來。

    男子面目猙獰,手臂肌rou發(fā)達,仿若擰著一只雞雛般毫不費力,一把將棠兒推到老者血淋淋的尸體旁。

    刺鼻的血泊中,棠兒牙齒打顫,渾身抖如篩糠。男子按下她的頭頸,聲音似在發(fā)笑:“看清楚,不聽指令,這將是你的下場!”

    釵光鬢影,粉氣衣香,繡樓里掛滿彩綢。三個半老徐娘強行除去棠兒的衣裳,如同檢查牲畜,掰開嘴看牙齒、脖頸、手臂、腋下、腹部……

    棠兒滿臉淚水,羞憤卻不敢出聲哭鬧。半老徐娘睨一眼渾身發(fā)抖的她,柔聲媚氣道:“哭吧,只管痛快著哭,要真能巴結(jié)上那位,你后半輩子都得笑了。”

    酒肆生意興隆,一層擺著十數(shù)張八仙桌,眾人行令吃酒好不暢快,小二端菜倒水,腳底抹油般來來回回。

    步搖珠飾輕響,脂粉流香,盛裝女子沿著樓梯緩步而上,前頭由抱琵琶的丫鬟引路,身后跟著數(shù)個丫鬟娘姨,捧請柬拜匣排場講究。

    喧聲頓止,男客們皆兩眼發(fā)直,脖子伸得老長,仿若被無形的手捏住,向上提著。

    待那云鬢半偏,娉娉婷婷的倩影消失,臨樓梯口的年輕男客扭頭,忙道:“早聞江寧多美人,這是誰家的小姐?”

    年長的男子呷了一口酒,輕蔑一笑,壓低嗓門道:“正經(jīng)人家的小姐怎會拋頭露面?這是‘出條子’的紅樓姑娘。”

    年輕男客不由吊起嘴角,滿臉興奮地問:“什么叫出條子?”

    “紅樓也分三六九等,姑娘們自有貴賤之別,上等紅樓的姑娘外出陪客叫‘出局’也叫‘應(yīng)條子’,必須先由客人‘叫條子’,也就是提前送請柬相邀?!?/br>
    年輕男客面紅耳赤,急切追問:“給了條子錢是不是……”

    年長的男子瞬間會意,笑道:“這你可想簡單了,秦淮紅樓規(guī)矩自成一派,禮數(shù)一樣不能少。新春、端午、中秋,恩客都要去給相好的姑娘捧場,茶錢打賞加倍,這叫‘做局’。節(jié)后來拜,同樣的茶錢打賞加倍叫‘定局’。說白了,得給足姑娘們面子,花的銀子數(shù)量夠了‘開盤的錢’,才能贏得美人心,得姑娘相留。”

    “如此,我也可以叫條子約這些絕色佳人?”

    “紅樓里花銀子如同無底洞,走南闖北跑營生不容易,勸君莫被美色沖昏了頭腦。”

    第27章 醉花間 (2)

    琵琶輕弦, 談笑酣歌,太監(jiān)李忠義先一步上前打起門簾,一大桌美味佳肴擺在雅間中央, 皇十子玄禮歪靠在椅子上。

    小蝶姑娘眉若新月, 臉似夭桃, 耳畔斜插一朵白芙蓉美得驚人, 表情如嬌似嗔,歌喉婉轉(zhuǎn):“東門之墠, 茹藘在阪。其室則邇,其人甚遠。東門之栗,有踐家室。豈不爾思,子不我即?!?/br>
    “太子來了。”玄禮忙擺手叫停歌聲,起身笑臉寒暄, 恭敬行了君臣大禮。

    爾后,玄禮臉色陰沉, 厲聲對屋內(nèi)一眾人道:“你們聽著,今日共宴之事不準外泄半個字!”

    眾人早已跪成一片,齊聲道:“是?!?/br>
    玄昱穿藏青色緙絲常服,英氣勃勃, 神色十分淡然, “十弟到哪兒都不忘享受?!?/br>
    玄禮殷勤安排玄昱入座,親自斟酒,賠笑道:“父皇常說我們兄弟過于疏離,我這是頭一回奉旨與您一同辦差, 辦事不周的地方還請包涵擔待?!?/br>
    玄昱盡力將心一寬, 入座后卻迎上一雙隱隱帶著晶亮的眼睛,心猛地沉下去。荊山之玉, 靈蛇之珠,那張塵灰掩蓋下的面容果然純得極致。

    棠兒略施粉黛,束著垂鬟分肖髻,發(fā)間以淡藍色絲帶點綴,正怯生生立在一旁。她的打扮清秀可人,純白紗衫領(lǐng)口系一枚藍色蝴蝶結(jié),搭配湖水藍的襯裙,少女與生俱來的純凈美好呼之欲出。

    高高在上的太子平日山水不露,難得尋出破綻,玄禮心中一喜,對棠兒道:“你過去,讓太子瞧瞧?!?/br>
    棠兒的臉慘極無色,籠著一層無法遮蓋的驚慌,強按下心頭恐懼,緩步走到玄昱面前。

    玄禮爽朗一笑,“還是太子的眼光好,我坐了這么久,才瞧出這丫頭竟生得這般俏麗?!?/br>
    老十早已為老九所用,此刻獻殷勤,其心思昭然若揭。玄昱看著棠兒,深邃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疑惑,語氣淡然:“你叫什么名字?”

    距離太近,她沒有對視的勇氣,目光落在腳下的地面,“棠兒?!?/br>
    酒至半酣,小蝶笑暈嬌羞,抱著琵琶連唱好幾首曲子。玄禮細瞧棠兒,吩咐道:“方才的曲子雅也雅了,你給爺們唱個俗調(diào)兒?!?/br>
    棠兒驀地有種被拽入深淵的窒息感,臉瞬間由白變紅,心怦怦直跳,眼中盡數(shù)緊張無措。

    小蝶笑盈盈上前,福身打了圓場,“棠兒是新來的清倌人,才藝不精,原是mama囑咐帶出見識場面上的應(yīng)酬,爺要聽俗調(diào)兒只管點,我這里有的是?!?/br>
    “就你嘴貧,爺先吃飯,等會兒再吃了你。”玄禮一把將小蝶攬過來,不安分的舉動惹得懷里的人兒一陣嬌笑求饒。

    宴散,玄昱站在窗前,眼見樓下玄禮醉意醺醺擁著小蝶登上馬車而去,轉(zhuǎn)過臉問:“你是哪家的姑娘?”

    棠兒渾身發(fā)冷,這是一種自內(nèi)心深處涌出的恐懼,鼓起十足的勇氣道:“求你幫幫我?!?/br>
    玄昱若有所思,望一眼門簾后的李忠義,旋即定神,靠近,修長的手指抬起棠兒尖尖的下巴,“怎么幫?”

    棠兒鼻子一酸,淚水在目中打轉(zhuǎn)兒,原本提得老高的心驟然跌回黑不見底的寒潭深淵。

    沉默良久,玄昱淡淡說道:“要想從別人那里得到好處,你首先得想清楚,對方的行為動力在哪里,能從幫助你的過程或者結(jié)果中獲得什么?!?/br>
    不疾不徐的語速,每字每句如有千鈞,棠兒目中盡數(shù)無助茫然,微微啟唇卻回不上話。

    馬蹄飛快,車廂外的街道快速向后移動,每多行一里,棠兒心中的緊張便多了一分。

    終于,馬車在聽雨軒門口停下來。

    棠兒不肯下車,突然跪在玄昱面前,卑微地懇求道:“求你幫幫我,我不能回去?!?/br>
    這個陰謀過于明顯拙劣,玄昱努力提醒自己不可心軟,沉默了片刻,對車夫道:“去南市?!?/br>
    車夫應(yīng)了,一揚馬鞭直奔城南方向,沒一會子功夫就穿入掛滿大紅燈籠,嘈雜不堪的長巷。

    人潮擁擠,行車速度漸緩。

    燈紅柳綠間,濃妝艷抹的女子三兩成群,調(diào)笑拉客聲不絕于耳,更有靠近馬車的,“爺,我們這兒姑娘最多,環(huán)肥燕瘦包您滿意?!?/br>
    “趕車的爺,您倒是將車停下來呀!”

    “爺?shù)轿疫@里,保您挑花了眼?!?/br>
    幽暗的光線下,棠兒雙頰通紅,出于對恐懼的本能反應(yīng),羞怯地縮靠在他身前。

    面對她的主動,玄昱的臉看不出有任何情緒變化,順勢攬她入懷,一手挑起窗簾,淡漠地說:“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

    棠兒向外看,眼前的場景注定此生難忘,兩側(cè)盡數(shù)簡陋低矮的房屋,門口豎立著一遛不堪入目的招牌,‘銷魂鄉(xiāng)’,‘醉今朝’。

    車轅繼續(xù)轉(zhuǎn)動,一群衣著不整,舉止輕佻的女子見了馬車立刻涌上來,爭先恐后地飛撲在窗口,“爺,我是紅姑,整個柳絮巷數(shù)我功夫最好?!?/br>
    “冤家別羞啊!三兩,伺候得您舒舒坦坦?!?/br>
    “相公,挑我,挑我?!?/br>
    一嬉皮笑臉的男子干脆上前攔停馬車,“爺們進院里,一兩銀子任挑任選?!?/br>
    棠兒的心已然不可能更涼了,鼻子一痛,眼淚瞬間落下來,顫聲道:“我看夠了,走吧?!?/br>
    車夫得到示意,橫鞭將前邊的人向邊上一撇,猛地一抽馬背,馬車顛得老高飛奔直去,留下污言穢語和謾罵聲:“去他娘的!一兩銀子的生意,當是皇帝選妃吶?”

    他的手早就放開了,可棠兒不想離開他的胸膛,這是生命中唯一的機會,她只想貪心地感受這份真實。

    時間在緊張的氛圍中悄然流逝,馬車再一次停到聽雨軒門口。

    棠兒腦海中一片混亂,仿若整個人浮在半空中,甚至能看見那個自己在顫抖,如那朔風(fēng)中的一片枯黃殘葉,下一刻就會落入污泥或者被風(fēng)撕成碎片。只在一霎,無數(shù)往事涌上心頭,透亮的窗紙,墨汁,帶著香味的薛濤簽,密密麻麻,全是他的名字……

    命運真是個神奇的東西,注定一定會相遇,但卻給了她背道而馳的結(jié)局。

    最后的希望徹底覆滅,棠兒心底一片蒼涼,不敢哭出聲,淚水漣漣的眼睛直直迎上他冷峻的目光,幾乎是懇求的語氣:“你吻吻我好不好?”

    言至于此,玄昱心下一動,神色極致復(fù)雜,寬大的手掌覆上她的側(cè)臉,閉目印上她柔軟的唇。

    他的氣息籠罩下來,棠兒整個人陡然一僵,身體一陣發(fā)冷,爾后又一陣發(fā)熱,薄如蟬翼的睫毛緩緩垂下。

    奢華的廳堂,看不盡的輝煌,一面是弦樂笙歌,另一面卻是水深火熱。

    血紅的光照亮棠兒亂發(fā)后的面容,她雙唇緊珉,額頭滲滿汗珠,這張原本清秀的臉,完全被疼痛折磨得扭曲變形。

    mama行事老道,手中的皮鞭呼呼生風(fēng),打出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紅痕,下手雖狠卻未使其后背破皮流血。

    這一刻,靈魂至深處的軟弱占領(lǐng)著棠兒的腦海,僅存的些許倔強蕩然無存,唯有陰影下的眼睛閃耀著點點亮光。她滿臉鼻血,又痛又怕,真的絕望了,多次生出求饒的心思。

    金鳳姐坐在一張高兀子上,冷眼瞧著那纖弱的人兒,嘆息一聲道:“可憐見兒的,是個美人兒,就這么廢了真可惜?!?/br>
    mama停了手,連忙接話:“到底是個毫無經(jīng)驗的小丫頭,留不住客在所難免?!?/br>
    “爺瞧上的正是她這股子青澀。”金鳳姐起身將帕子往懷中一掖,徑直出了門。

    精致的家具,多面屏風(fēng)圍著黑漆雕花寬榻,素色帷帳,案上香鼎中青煙裊裊。

    意識游離在半夢半醒之間,棠兒疼得瑟瑟發(fā)抖,一張陌生的面孔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他吻了你?”男子相貌俊美,語氣卻毫無溫度。

    全身的痛楚和恐懼之感令棠兒渾身發(fā)栗,極力抑制著就要沸騰的悲,艱難向榻角退縮。

    她的柔弱悲涼,痛苦無助,仿若正是一種無形的誘導(dǎo)。男子嘴角露出冷酷的笑,沉重的身體覆上她滿背傷痕的身軀,大手伸進衣裳,沿著細膩光潔的肌膚向下,“他肯碰你的唇,你倒不算無用之人?!?/br>
    “放開我!”棠兒奮力反抗,男子無動于衷,蠻橫的舉動絲毫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炙熱的吻瞬間落在她的脖頸上。

    棠兒哭得聲堵氣短,手腕被禁錮無法動彈,后背的傷處火辣灼痛,驚恐和痛楚愈發(fā)無盡。

    他突然吻上她的唇,帶著侵略的舌抵開了貝齒游入其中,緊緊糾纏。

    就在棠兒不著片縷,陷入無望的時候,男子發(fā)現(xiàn)了她褲子上的大片血漬,雙目生憎,一腳將她踹到榻下,敗興吼道:“滾!”

    高堂之上,供獻的果品堆在盤中,遠看似一幅關(guān)圣帝君,細看卻是兩道白眉。這神道叫做白眉神,凡是紅樓樂籍供養(yǎng)他為香火,以保萬事順利,生意興隆。

    棠兒神思恍惚,并不認得白眉神,以為供的是財神,應(yīng)金鳳姐的指示雙膝跪在拜墊上。

    金鳳姐恭敬了三柱清香,閉目,掌心合攏,口中念念有詞:“求白眉神保佑棠兒人見人愛,錦衣玉食,夜夜無宵,香車寶馬,貴賓闐門。”

    聽得此言,棠兒立時起身欲往外逃,身側(cè)的兩個mama早有備防,左右一邊牢牢扣住肩膀,用力將她按跪回去。

    棠兒奮力掙扎,無奈兩個mama力氣太大,情急之下將右側(cè)的mama往前一搡。mama控制不住重心朝前一個踉蹌,霎時,沙盆里的三獻五供被打翻,貢品香鼎亂成一片。

    “小賤人,你這是找死!”金鳳姐簡直快氣炸了,怒目圓睜,臉上似裂開一道道粉痕,一把揪起棠兒的頭發(fā),用力朝她踢去。

    另一個mama從后面抱住棠兒,緊緊控制住她的手臂,棠兒已是蓬頭發(fā)亂,雙腳騰空一陣亂踢。

    金鳳姐腹部猛然一痛,大呼道:“小賤人反了天了?!?/br>
    棠兒將后腦勺用力一磕,身后的mama被撞到鼻子痛得驚呼,待手一松,棠兒一回身就薅住她的頭發(fā)。

    四人打成一片,棠兒雙唇珉緊,手握成拳,不分青紅皂白,劈頭蓋臉朝三人還擊。

    新來的姑娘但凡有點骨氣的都鬧過,只這回最厲害,金鳳姐左眼處挨了一記重拳,痛得大喊:“哎呦!趕緊叫人來,快??!”

    兩個mama狼狽不堪,臉上皆有抓傷,顧不得腰腿之疼匆匆去尋幫手。

    以一對三棠兒沒吃大虧,她的手腳又軟又抖,慌忙朝大門跑,兩個身形魁梧的打手已經(jīng)擋在了門口。

    棠兒早已生出尋死的念頭,知道逃不過去,將心一狠,閉目撞向柱子,房梁上的浮灰揚揚落下,人已經(jīng)暈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