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棠雖然很喜歡這香露，但她打聽到杭州城也有賣的，并不是什么求而不得的東西，遂笑道：“不用了，你喜歡就拿去用好了?！?/br>
    徐小姐也沒有太客氣，道：“那我就先多謝你了?！闭f完，她起身告辭：“meimei先歇個午覺，我等會兒再來找你玩?！比缓笾噶酥杆齻冏〉膸扛舯?，“我和楊三太太就住在旁邊?！?/br>
    郁棠應了，笑吟吟地送了徐小姐出門，轉(zhuǎn)身卻被陳氏叫到了東間。

    陳氏正坐在臨窗的大書案前寫字，見郁棠進來，忙朝著她招手：“你快來幫我看看?！?/br>
    郁棠笑著快步上前，發(fā)現(xiàn)她母親在寫今天見到的裴家女眷的稱呼和相貌特征。

    “您這是？”她有些不解。

    陳氏笑道：“我們畢竟是臨安人，從前接觸不到裴家，現(xiàn)在常在裴府走動，裴府的幾位太太、奶奶怎么能見面不相識呢？你也知道我們家，人口簡單，我這么多年跟著你阿爹，你阿爹又什么都護著我，我也經(jīng)歷的事少，就怕自己忘記了，再見面的時候得罪人，想著好記性不如爛筆頭，趁著我還有印象，把今天遇到的人都記下來，對你以后也有益處——不記錯別人的名字，對別人也是種尊重?！?/br>
    郁棠覺得母親說得很對。

    她端了把椅子在母親身邊坐定，和母親一起，一面回憶今天見到的人，一面記錄下她們都長什么樣兒，還不時地低聲評論兩句，說上兩句裴府的八卦。

    就像小時候和母親在一起做游戲，郁棠不僅沒有感覺到疲憊，而且還興趣盎然，覺得非常有趣。要不是徐小姐過來找她玩，她還沒有發(fā)現(xiàn)時間已經(jīng)過去一個時辰了。

    她們忘記了睡午覺。

    母女倆相視而笑，心里卻十分地快活。

    郁棠抱著母親的胳膊，想著徐小姐學世家譜的時候，是不是也像她和她母親一樣，其樂融融地，因而徐小姐才會對那些世家的關(guān)系都門兒清的！

    她突然就對徐小姐生出幾分親切來。

    當徐小姐得意洋洋地拿出一瓶和她的一模一樣的香露時，還像哄自家小meimei似的笑盈盈地夸獎她：“你好厲害！這么快就找到一瓶和我一模一樣的香露，你是怎么做到的?！?/br>
    徐小姐聽她這么說十分高興，聲線都不自覺地高了幾分，還朝郁棠挑了挑眉，道：“你知道武家是做什么的嗎？是跑漕運的。他們家每年都要花大量的精力打點京中的權(quán)貴。京中的權(quán)貴能缺什么？最多也就是對海上來的東西稀罕一點。你這香露一看就是海上的東西，我派了人去向她們家討，她們家一下子就拿出七、八種香露讓我挑?！闭f著，她像獻寶似的朝郁棠眨了眨眼睛，“要是武家沒有，我還可以問問宋家。他們宋家最講排場，這種稀罕東西，她們家的女眷肯定是要拿出來顯擺的?！弊詈笏€真誠地道：“等會兒meimei去我那里玩，也挑幾瓶其它香味的香露帶過來?！?/br>
    郁棠抿了嘴笑，道：“你可真聰明！”

    “那是當然的?！毙煨〗阈陌怖淼檬芟铝?。

    郁棠向她道過謝，收下了她帶過來的香露。

    徐小姐就更喜歡她了。

    覺得她不扭捏，雖然出身一般，卻落落大方，真正地不卑不亢。

    她不由地繼續(xù)和郁棠聊天：“武家的人也是出了名地長得漂亮。要不然他們家的姑娘也不可能嫁到江家，還做了江家的長媳。我姑姑說，那是因為武家從前是水匪，娶的媳婦都是搶的各地方的美人，他們家人才會都長得膚白貌美。不過，江家也給武家?guī)Я藗€不好的頭。我可打聽清楚了，這次武家只來了兩位少爺，小姐卻來了不少，從十八歲到十四歲的都有，還一個比一個漂亮。包括那個據(jù)說不比他們家嫁到江家的那位大小姐差的武家十小姐。我覺得，武家肯定是想把他們家姑娘嫁給裴三老爺?！?/br>
    郁棠嚇了一大跳，忙道：“你小聲點！小心隔墻有耳，壞了別人的名聲?！?/br>
    卻沒有置疑她的猜測。

    徐小姐微微一愣，隨后哈哈大笑起來，兩眼亮晶晶地要去揉郁棠的頭：“你可真有意思！”

    郁棠偏頭，躲過了她的手，嗔道：“我不想再重新梳頭了，你別摸我的頭發(fā)?！?/br>
    徐小姐再次大笑，承諾道：“你放心，我?guī)Я艘粋€會梳頭的婆子，一個會梳頭的丫鬟，到時候可以派一個人過來給你幫忙?！?/br>
    郁棠暗中嘖舌。

    像她們家這樣，能有個仆婦兼顧著會梳頭就不錯了，就是前世的顧曦當年嫁到李家，也不過是陪嫁了個會梳頭的婆子，這婆子還兼顧著幫顧曦收拾衣裳，給顧曦的乳母跑腿。裴家的小姐們也都只是一個人有一個會梳頭的丫鬟。

    可見徐家真的很富貴。

    徐小姐再次問郁棠：“你真的沒辦法去拜訪裴三老爺嗎？我好奇怪他長什么樣子？你說，我們這邊要是出了點什么事，他會不會親自過來看看。畢竟這邊住了這么多的女眷……”

    郁棠聽得心慌意亂，阻止她道：“你要干什么？要是因為你的緣故，住在這里的女眷出了什么意外，你覺得你以后還能睡安穩(wěn)覺嗎？再說了，欲速而不達，你為何非要強求？我們不是還要在寺里住四天嗎？你怎么就知道以后沒有機會見到裴家三老爺呢？”

    “你說的有道理。”徐小姐沉思片刻，道，“我的確太著急了一些?！?/br>
    郁棠見了心中一動，道：“你為什么這么著急要見裴家三老爺？”

    徐小姐臉一紅，沉默了片刻才小聲地告訴她：“我們家也想把我堂妹嫁給裴遐光。不過，我那堂妹今年才十六，年紀有點小，裴遐光除了服就應該要成親了，估計裴家人不會答應。但聽我叔父的意思，不管他答應不答應都要試一試。”

    郁棠張大了嘴巴，惹得徐小姐又是一陣笑。

    她還敲了敲郁棠的腦袋，道：“要不然，你以為楊三太太過來干嘛？你不會真的以為大家都是來聽講經(jīng)會的吧？就是裴老安人，也未必沒有這樣的心思。”

    郁棠沒有說話，覺得胸口悶悶的，臉色也有點不太好看。

    徐小姐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并沒注意到郁棠的異樣，還在那里繼續(xù)絮叨：“不知道還有哪些人家會過來?，F(xiàn)在來了的這幾家，我看了看，可能也就彭家沒有這意思了。啊……”她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似的，突然低聲驚呼了一聲。

    郁棠被她一驚一乍鬧得心中發(fā)緊，忙道：“怎么了？”

    徐小姐就拉住了郁棠的手，和她耳語：“你說，彭家會不會和裴家面和心不和？彭家在福建，千里迢迢的，他們家過來湊什么熱鬧？”

    郁棠的心怦怦亂跳。

    徐小姐太聰明了。

    出了航海輿圖的事，裴家對彭家肯定有所戒備，可彭家如果對裴家也很戒備，那是不是說，彭家發(fā)現(xiàn)裴家對他們已經(jīng)戒備了呢？若是如此，有一天彭家和裴家翻臉，裴家想對付彭家可能就沒那么容易了。

    裴宴知不知道彭家的態(tài)度呢？

    郁棠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心情才慢慢地有所平復，腦子也開始飛快地轉(zhuǎn)了起來。

    徐小姐再聰明，肯定也聰明不過裴宴，既然徐小姐都能看透的事，裴宴肯定也能看透。

    她應該相信裴宴。

    郁棠又深深地吸了幾口氣。

    “我是不是嚇著你了？”此時才發(fā)現(xiàn)郁棠臉色有些蒼白的徐小姐后知后覺地道，“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沒有，沒有?！庇籼男挠悬c慌，想粉飾太平，可也不知道她自己為什么心慌，為什么要粉飾太平，“我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事，就覺得太驚訝了?！?/br>
    徐小姐相信了她。

    她見過太多像郁棠這樣的女孩子，平時只關(guān)心衣飾花草，對外面的事都不感興趣。

    “不好意思?！彼敢獾氐?，“我這個人就是喜歡胡思亂想，你別放在心上，我也是亂猜的。說不定是因為福建離這里太遠了，所以彭家才會只來了幾個女眷而已。為這事，我娘已經(jīng)說過我好幾次了，我就是太閑了?！?/br>
    “沒有，你這樣很好。”郁棠看見她沮喪起來，安慰她道，“我有的時候也喜歡這樣亂猜。不過，你比我知道的東西多，我們猜的事情不一樣而已。像我，有時候看見隔壁仆婦出門的時候提了一籃子咸菜，結(jié)果回來的時候籃子是空的，就會猜她是不是悄悄把咸菜換銀子了?！?/br>
    徐小姐大笑，眉眼都飛揚了起來，道：“那你猜對了嗎？”

    “不知道！”郁棠笑道，“我從來沒有機會去證實過?！?/br>
    “可我多半的時候都會猜對?！毙煨〗愕?，“殷明遠從小就病怏怏地，吹不得風見不得雨的，偏偏又要在我們家讀書，要我陪著他玩，我要是不帶著他，他就哭，他身邊的丫鬟婆子就會到我祖母那里告狀?！彼龤夂艉舻?，“我只好陪著他讀書。后來我長大了，就知道怎么對付他了——我不和他說話?！?/br>
    第二百一十三章 殷家

    他們是未婚夫婦，還能這樣？！

    郁棠目瞪口呆。

    徐小姐也不以為意，繼續(xù)道：“我不和他說話了，他就沒辦法。只好想盡了辦法哄我，就跟我說這說那的，我覺得他知道的多，就慢慢又開始和他說話?！?/br>
    郁棠聽著腦海里冒出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個板著臉在那里生氣，一個轉(zhuǎn)著在那里哄人，不由地就“撲哧”笑出聲來，道：“是不是因為這個，你才知道那么多豪門世家的事？”

    徐小姐訕訕然地笑了笑。

    郁棠覺得這樣挺好。

    不管怎樣，兩個人有話說才是最好的。

    兩世為人，她看到過很多夫妻，除了家里的家務(wù)事和孩子，就沒有其它的話可說。

    郁棠道：“那后來呢？是不是你就開始喜歡胡思亂想了？”

    “也不全是啦！”說起這件事來，徐小姐又有點生氣了，“是殷明遠考進士的時候，總要花很多的時間寫策論，我問他什么，他總是‘嗯嗯嗯’地敷衍我，我特別不高興。正巧那段時間皇長孫女不是夭折了嗎？就有很多人嚷著要立皇三子為儲，他就給我布置功課，讓我猜最后會怎么樣。我覺得很有意思，慢慢就養(yǎng)成了習慣，覺得這個比很多事都好玩?！?/br>
    郁棠想了想，才明白徐小姐說了些什么。

    當朝天子子嗣艱難，只活下來了兩個成年的兒子，偏偏兩個兒子也子嗣艱難，皇次子沒有兒子，只生了兩個女兒，還夭折了一個，只有皇三子生了兩個兒子。加之皇后又病逝了快十年了，中宮空虛，是立長還是立嫡，朝中一直風波不斷。

    皇太后想選秀，給天子后宮再添幾個人。

    因為這件事，很多豪門世家都在背后推波助瀾。

    郁棠微微一愣，道：“殷公子是恩科？”

    當年選了五十位秀女進宮，天子卻沒有納妃，而是把這些秀女都賜給了自己的兩個兒子。皇太后不高興，第二年是皇太后六十大壽，天子為了討皇太后喜歡，特意開了恩科。

    所以殷明遠才會那樣地刻苦，都沒空陪徐小姐玩。

    徐小姐點頭，有些委屈地道：“我阿爹原是想讓他大比時再下場，可他非要去考恩科，還說什么時不我待。殷家的人就以為是我要他去考的，他們家老太君還特意從華陰趕了過來，把我叫過去說話。我娘那些日子氣得好幾天都沒有睡著，尋思著怎么和殷家退親，后來還是黎老安人來家里跟我娘說項，殷明遠又金榜題名了，我娘這才沒有去退親?！闭f到這里，她又高興起來，“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殷家的人答應，等我成親了，我和殷明遠就單獨出去住，等殷明遠能做到三品大員了，再回殷家的老宅去住。嘻嘻嘻，有些人一輩子都做不成三品大員，我看我們這一輩子有可能永遠住在我陪嫁的宅子里了。”

    這樣的條件還真是驚世駭俗！

    郁棠忙道：“你們?yōu)槭裁匆岢鋈プ?？他們家在京城也有宅子嗎？?/br>
    殷明遠如今是庶吉士，如果在京里有宅子，就不會是這種說法了。

    徐小姐點頭，道：“你不知道，他們殷家女多男少，生個男孩子就像個金寶似的，好多沒成丁之前都是由jiejie養(yǎng)大的，為了傳承不斷，殷家的女孩子都當男孩子養(yǎng)大的，讀書寫字不說，還管著家里的鋪子庶務(wù)。到了殷明遠這里就更過分，他二叔父前前后后納了四房小妾也就只生了一個女兒，想在族里過繼個兒子都找不到合適的，殷明遠還要一肩挑兩房……

    你是沒有看見過，殷家但凡有個風吹草動的，他們家那些姑奶奶們只要能趕回來的就全都會趕回來，議事的廳堂可以坐一屋子女人。

    要不然殷家二哥怎么會跑到淮安來當知府？

    就是不喜歡他們家的那些姑奶奶們插手他們家的事?！?/br>
    然后她抱怨道：“殷明遠是不錯啊，可架不住他們家有那么多的大小姑奶奶??！我都不知道我祖父這是在坑我還是在心疼我?！?/br>
    郁棠真的是長見識了！

    別人家都是外嫁女不管娘家的事，殷家，全都顛倒了。

    她不由問道：“那你真的不準備嫁給殷明遠了嗎？”

    “那怎么可能！”徐小姐聽了直跳腳，道，“別說我們兩家是有婚約的，就算沒有婚約，殷明遠對我那么好，他要是來提親，我肯定也會答應的。我就是有點煩他們家的事，特別是在京城，黎老夫人、張老夫人，全都是殷家的姑奶奶，有個什么事都喜歡來我家，總想指點我一番，我很不喜歡?！?/br>
    郁棠心中一動，道：“張老夫人？”

    “是啊！”徐小姐蔫蔫地道，“他們殷家挑姑爺那也是很有名的。黎老夫人就不說了，你已經(jīng)知道了。張老夫人就是裴遐光恩師張英的夫人。她和黎老夫人是堂姐妹，所以黎家才會那么看中裴遐光，一心想嫁個女兒給裴遐光??！現(xiàn)在黎家不成了，殷家肯定不會就這樣輕易放過裴遐光的。你等著看吧，楊三太太到底是來給我們徐家說親的還是給殷家看女婿的，還真不好說?！?/br>
    郁棠冒汗，遲疑道：“那你怎么在楊三太太面前……”

    “像個小媳婦似的？！”徐小姐不以為意地笑著接話道。

    郁棠面色一紅。

    徐小姐嘆氣，道：“我這不也是沒有辦法了嗎？我家原本和殷家商量好了，今年九月就成親。殷家老太君來了京城，和黎老夫人、張老夫人隔三岔五地就為婚事來問我家，我娘又是個直脾氣，我兩頭不討好，就想避避風頭，殷明遠知道我很為難，就把我托付給了回鄉(xiāng)辦事的楊三太太，讓我出來散散心。楊三太太生怕有什么閃失，眼都不錯地盯著我，我要是還不裝乖，怕她會把我放在楊家供起來，等到她回去的時候再把我給送回去！”

    郁棠哈哈大笑。

    雙桃?guī)Я诵煨〗闵磉叺囊粋€叫阿福的丫鬟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