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ma的話她一字不漏聽進去了，但那些話背后意義她恐怕連十分之一都無法領(lǐng)悟到。

    老老實實回答的話，又覺得丟臉。

    多娜緊合嘴巴。

    “噗嗤”一聲mama笑出聲來，輕輕叱喝了一句“小丫頭?！?/br>
    “小丫頭，我就知道你什么也不懂?！?/br>
    多娜皺了皺鼻子，表達不滿。

    “沒關(guān)系，聽不懂沒關(guān)系，mama只是想深雪了，mama想找個人說說深雪那孩子，”mama喃喃自語著，“沒人知道，那個孩子最開始只是渴望得到一句贊美而已，‘好樣的，深雪’，‘深雪，你很棒’但從來就沒有人和她說過這樣的話。”

    就為聽到“好樣的，深雪”“深雪，你很棒”那叫蘇深雪的小小女孩兒到最后成為戈蘭的女王。

    透過窗外夜色。

    依稀間，蘇鈴見到安安靜靜站在一角，穿白色禮裙的蘇深雪，說是七歲但看起來也就四、五歲的樣子。

    第5章 女王的來信（05）

    對世間事懂得少，不懂得多的年紀里，在諸多羨慕目光下，蘇鈴乘坐著一輛黑色轎車離開福利院，成為王室資助對象之一。說是王室資助對象，但她的一切開銷來自于蘇家。

    蘇家給了她姓氏，給她規(guī)劃了人生軌跡。

    她的存在和古代貴族養(yǎng)的死士意義差不多，只是身處和平年代，無需她為其拋頭顱灑熱血。

    但有一點是一致的，蘇家每給她花一分錢，假以時日她必須百倍千倍奉還。

    一年又一年，蘇鈴成為各方各面的佼佼者。

    戈蘭四大家族每年都會聯(lián)合舉辦各種各樣的社交舞會，讓四大家族的后代能獲得社交經(jīng)驗是這些舞會存在目的。

    而作為王室資助者之一，蘇鈴有時會獲準出現(xiàn)在級別較低的舞會上，自然，她不是去喝雞尾酒的，她是去為戈蘭未來主人翁們服務(wù)的。

    一次社交舞會上，蘇鈴見到了蘇深雪。

    剛過完七歲生日的蘇深雪看起來比同齡人矮，即使和黃膚黑瞳的孩子站在一起，還是顯矮，也許是因個頭矮的關(guān)系，蘇深雪看起來沒什么存在感。

    那天，也是蘇深雪首次出現(xiàn)在社交舞會上。

    蘇氏家族到蘇文翰這一代，人丁嚴重斷層，蘇文翰有一個弟弟一個meimei，弟弟是不婚主義者，meimei是女同，找來找去，也就蘇深雪一個孩子，還是情婦生的孩子，蘇文翰的發(fā)妻傳言是容易流產(chǎn)體質(zhì)，三月前，又傳來蘇文翰要當爸爸的消息。

    之前總是這樣：蘇家長子要當爸爸了，一段時間后，不了了之。

    讓蘇深雪進入四大家族的社交圈純屬無奈之舉，蘇家就只有一個蘇深雪。

    舞會互動游戲環(huán)節(jié)，蘇深雪給人印象是中規(guī)中矩，既無搶眼表現(xiàn)也沒出什么差錯，給人印象和個頭一樣沒存在感。

    最后一個游戲，司儀都把她給忘了。

    畢竟是四大家族繼承人選之一，司儀頻頻道歉，蘇深雪也不生氣，說了一句“下次記得不要把我忘了”。

    舞會散場，蘇深雪被管家?guī)е咨Y裙，齊腰長發(fā)，裙擺及到腳裸，露出公主襪和粉色皮鞋，步伐不緊不慢，別的孩子急著回車里拆禮物紛紛掙脫管家的手，她和一個個超越過她的孩子說再見。

    那是有點刻板的孩子，這是蘇深雪給蘇鈴的第一印象。

    一年后，蘇鈴成為蘇深雪的中文老師。

    亞裔占據(jù)戈蘭三分之一人口，華裔在亞裔群體中獨領(lǐng)風(fēng)sao，中文是戈蘭的重要語種，讓自己的孩子說得一口流利的中文是四大家族的標配。

    蘇鈴被帶到蘇深雪面前，和她一起地還有葡語老師、法語老師。

    半年后，只有蘇鈴般進蘇深雪居住的寓所，除去教蘇深雪中文外，她還負責(zé)輔導(dǎo)工作。

    逐漸，蘇鈴發(fā)現(xiàn)，蘇深雪并不像她在人前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刻板。

    那天黃昏，花園庭院。

    蘇鈴全程觀看蘇深雪以一己之力締造出一場森林大合唱：貓頭鷹在怪叫；響尾蛇發(fā)出求偶信號；青蛙跳出水面；飽足的灰熊伸了伸懶腰；夜鶯在枝頭高唱……

    動物界各種聲音在蘇深雪口中惟妙惟肖，她小小的身影忙碌穿梭于花叢中，最后，她作為受到動物們邀請，來自于人類社會的搖滾巨星壓軸登場。

    演唱來到高潮階段，搖滾巨星把禮帽往空中一扔，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垂直劈叉，數(shù)以萬計的金色夕陽光輝穿過枝椏鋪在她的發(fā)頂上，耀眼得讓人睜不開眼睛。

    比光還要耀眼的是表演者直直凝視前方的眼眸。

    也不知怎么的，這場森林大合唱把蘇鈴看得眼眶發(fā)熱。

    作為蘇深雪的輔導(dǎo)老師，她應(yīng)該上前，提醒蘇深雪，這是民間藝人混飯的伎倆，我的小公主，你的芭蕾舞鞋放在舞蹈室里。

    可沒有，蘇鈴沒有上前，她悄悄離開庭院，搖滾巨星需要和她的支持者話別，芭蕾舞鞋遠遠沒有柳釘馬靴來得舒適有趣。

    一會兒，那個孩子還要上六十分鐘的芭蕾舞課呢。

    沒有上前，蘇鈴不知道這是否和那只長著毛茸茸毛發(fā)的小狗有關(guān)。

    蘇深雪瞞著所有人養(yǎng)了一只黃毛小狗，蘇鈴見過幾次蘇深雪和小狗相處，她管它叫黃毛。

    “黃毛”“小黃毛”“丑黃毛”

    她孜孜不倦地和它說悄悄話，和它發(fā)牢sao，埋怨它是啞巴，也滿意它的安靜。

    從庭院悄悄離開和假裝不知道黃毛存在的道理一樣。

    蘇鈴不知道“黃毛”是從哪里來，是什么時候悄悄住進蘇深雪的衣柜里，但蘇鈴知道，它不屬于這里。

    那個黃昏，從社交舞會回來，蘇深雪沒在衣柜找到黃毛小狗。

    終究，它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

    找不到黃毛，蘇深雪也不哭不鬧，就看著那扇打開的窗戶發(fā)呆。

    落日從窗外折射進來，她小小身影和投遞在地上的房間物件一樣，長時間靜止，無任何生趣。

    蘇鈴總是被告知：所謂輔導(dǎo)工作，是在蘇深雪有不當舉止時提醒她，譬如在上那個臺階時不可以貪圖方便，越過第一個臺階直接踩在第二個臺階上諸如此類。

    那時，蘇鈴忽然想她也許還能干點什么。

    腳步放得很輕很輕，停在蘇深雪身邊，說，小狗的mama找到了它。

    “所以，它跟mama走了嗎？”蘇深雪接過她的話。

    “嗯?！?/br>
    “從那扇門離開的嗎？”蘇深雪手指打開的窗。

    “是的，從那扇門離開?！彼卮?。

    “我就知道，它的mama會找到它?！碧K深雪表現(xiàn)出對她的話深信不疑的樣子。

    但蘇鈴知道，蘇深雪心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可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孩子。

    “多娜，只有mama知道，深雪是一個多聰明的孩子?！碧K鈴聽到自己喃喃自語。

    喃喃自語聲也把蘇鈴從戈蘭帶回土庫邊境。

    現(xiàn)在，站在她面前地是她的孩子多娜。

    多娜正睜大眼睛瞅著她，個頭和那天對著窗戶發(fā)呆的深雪差不多。

    “mama，被帶走的小狗去了哪里？”多娜睜大著眼睛，她急于想知道小狗被帶去了哪里，女王長大后有沒有找回它。

    “不知道，從那以后，沒人再見過那毛茸茸的小家伙?！眒ama是這么回答的。

    “然后呢？”

    “然后，”mama語氣有一點點無奈，“mama就成了那只小狗?！?/br>
    “什么意思？”

    mama嘆著氣：“深雪想和小狗說的話；深雪想和小狗發(fā)的牢sao都裝進mama的耳朵里，‘老師，mama很久沒給我打電話了’‘老師，有時候，我很渴望他們發(fā)現(xiàn)我，有時候，我又害怕被發(fā)現(xiàn)’‘老師，今天我在路上看到兩個孩子在打架，那比舞會任何游戲都來的有趣’每天每天跟在mama屁股后面嘮叨個不停。”

    “后來呢?！?/br>
    “后來，深雪參加的舞會越多，深雪每天需要學(xué)習(xí)的東西越來越多，就這樣，她變成安靜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安靜，mama很難再見到森林大合唱?！?/br>
    “再后來，深雪長成亭亭玉立的姑娘。蘇家長女有很好的教養(yǎng)；蘇家長女乖巧懂事；蘇家的長女熱心公益，但從來沒人把深雪和‘可愛’聯(lián)系在一起，只有mama知道，深雪有多可愛?！?/br>
    多娜想了想出現(xiàn)在畫冊海報雜志上女王的形象。

    人們在談?wù)撍龝r，喜歡用“典雅”“高貴”“美好”“清純”類似詞匯來形容她，但“可愛”從來就沒有屬于過女王。

    相信女王本人也不想和“可愛”這一詞匯搭上邊吧？

    一位女王被人們說“可愛”貶義居多。

    “可愛”的深雪女王會是什么樣子？

    多娜眨巴著眼睛，以此來表示自己的迫不及待。

    “當深雪還是像你這樣的小丫頭時，有一本只有她和mama知道的記事本，記事本里的內(nèi)容可愛極了，你猜深雪在記事本上記了什么嗎？”mama一臉驕傲，娓娓道，“記事本記著‘長大后，我要像mama一樣打鼻釘。’‘長大后，蘇深雪要在自己手背紋上帝是女孩的紋身。’‘長大后，我要當搖滾歌手的女友，我要和他在大馬路上接吻?！L大后，我要認識一名人體畫家，我要當這名人體畫家的模特，是脫光衣服的那種?！L大后，我要用我紋身的手沖蘇文翰豎中指說在我眼里你是什么都不是，只靠家族庇佑的糟老頭?！L大后，我要在戈蘭國會給議員們表演一段扭屁股舞蹈。’”

    逐漸，逐漸，mama聲音從高亢變得低沉：

    “深雪的記事本還記著‘老師，長大后，我能不能擁有生活和友情？’‘老師，長大后，我一個人能不能去遠方？’‘老師，長大后，我mama會不會像這個世上所有普通mama一樣，去擁抱自己的孩子，即使不能擁抱，看一眼也是可以的，用那種打從心里知道她在關(guān)心我的眼神?！蠋?，我得長到多大，爸爸才會注意到我……’”

    mama的眼睛長時間看著窗外，直到一層淡淡水光遮住她的眼眸。

    眼睛一眨，水光變成掛在mama眼角處的一顆淚水。

    mama低下頭，說：“多娜，深雪太可憐了?！?/br>
    “mama，她當了女王，不是嗎？”多娜這樣安慰mama，mama看起來很傷心。

    日不落帝國有一位維多利亞女王，戈蘭有一位深雪女王，她們頭頂美麗的皇冠讓無數(shù)孩子在流星劃過天際時許下愿望：長大后我要當一名女王。

    多娜知道，美麗的女王皇冠不是憑著努力、憑著學(xué)習(xí)好就能戴上的，但這不妨礙她夜里美滋滋做著女王夢。

    所以mama你瞧，當女王是一件多么偉大而了不起的事情。

    誰知這話惹來mama更多眼淚，mama孩子一樣嗚嗚哭，說就因為深雪當了女王才可憐。

    “為什么呢？”多娜一邊給mama擦眼淚一邊問。

    “因為當了女王，深雪記事本上長大想做的事情都做不了?！?/br>
    想了想，多娜覺得mama的話有道理，釘著鼻釘?shù)呐?？手背紋著“上帝是女孩”的女王？這像話嗎？更別提脫光衣服當一名人體模特了。

    這樣說來，成為了女王的深雪就不能兌現(xiàn)記事本上所有關(guān)于長大后想做的事情，想做的事情不能做會把人憋壞的。

    這么想的話，女王的確是有點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