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曦現(xiàn)在不知去向，她不就是他最在意的人之一嗎。

    凌旭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顯然是知道對方的話語為什么戛然而止。

    “你總覺得我看不起你，這是真的，但不是因為你的平民身份——出身是沒法改變的，就像種族和長相，因為這些歧視別人是非常奇怪的?！?/br>
    葉辰猛然抬頭。

    這話何曾熟悉。

    ——我不會因為生而無法改變的東西瞧不起任何人，種族，長相，家世，或者修煉的天賦。

    數(shù)月前，他與戴雅在瑪瑞城劍師公會初遇，后者就曾這樣說過。

    “我不希望你和凌曦在一起，是因為我知道你在利用她，你也并不愛她，不，別解釋?！?/br>
    凌旭抬起手，制止了葉辰即將沖口而出的話語。

    那一瞬間，葉辰感覺十分壓抑。

    他當(dāng)然不是容易被牽著走的人。

    然而，對方舉手投足間流瀉出的怪異感覺，還有那雙泛著妖異青芒的眼眸，這無比詭譎沉重的氣場，隱隱壓得他有些難以喘息。

    凌旭輕慢地笑了一聲，“最初我以為你是利用她的身份，后來——其實事實也差不多，只是誰想到你的目的是遺跡地圖呢?！?/br>
    “這就是緣由?！?/br>
    葉辰并沒有暴跳如雷地反駁，不過他顯然在壓抑著怒火，只是強(qiáng)壓著沒有拔劍沖上去，“你在報復(fù)我，所以你才會出現(xiàn)在這里——趙家的地圖也落到了你手上，對吧?！?/br>
    他不久前才得知第二塊地圖殘片在趙家。

    那是凌曦和他最后一次談話，說完之后，公爵小姐心灰意冷地離去，只是那時葉辰?jīng)]察覺對方的異樣。

    或者說，他感受到凌曦的情緒，卻只以為對方是輸給了戴雅而不開心。

    在前來烏云城的路上，葉辰還不知道凌旭已經(jīng)到了這里。

    直到他感應(yīng)到對方的精神力出現(xiàn)，然后就被這位劍尊閣下堵在了廢棄的城鎮(zhèn)里。

    凌旭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烏云城？這樣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南部小城——

    當(dāng)他提起地圖殘片的時候，葉辰就得到了答案。

    這人就是為了報復(fù)自己。

    “戴雅是我的表妹，”凌旭蹲在酒館房檐上，手搭著膝蓋，臉上的微笑十分耐人尋味，“她很喜歡桃子，她把桃子當(dāng)成朋友、伙伴、甚至家人，像是尊重一個人一樣對待她?！?/br>
    葉辰：“……”

    他確實不知道他們之間還有這種關(guān)系。

    不過，為什么會忽然提起戴雅？

    雖然覺得有些莫名，因為他不知道戴雅被丟到這里負(fù)責(zé)神殿了，但他還是下意識感到憤怒，尤其是對方話語中蘊含的意味。

    葉辰的腦子越來越亂，總覺得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忽略了。

    不過，那種沒來由的憤怒，依然促使他先行動手了。

    他一震手腕，銀色光輝朦朧暈開，一縷劍刃的寒芒流瀉而出。

    大劍鋸齒狀的側(cè)刃猙獰兇惡，劍刃上纏繞著四五種斑斕的光絲。

    這是一把王器。

    墨瞳曾經(jīng)帶他進(jìn)入過前暗精靈王室的藏寶庫，那里遠(yuǎn)離陰影山脈，因此在王室覆滅時也未曾被教廷的人發(fā)覺。

    葉辰在那里面得到了許多好東西。

    同一時間，凌旭也拔劍了。

    當(dāng)然，拔劍只是一個形容，因為他的武器并沒有劍鞘——

    他的佩劍，帝國聞名的靈器飛霜，這把曾經(jīng)在天梯賽里，擊敗過無數(shù)天劍師和魔導(dǎo)士的大劍，此時終于現(xiàn)出了真容。

    靈器能完全變形，此前只是圈在他手上的一枚指環(huán)。

    此時，飛霜一寸一寸緩慢顯形，霜白色的劍氣四溢彌漫，城鎮(zhèn)的廢墟里卷起砭骨寒風(fēng)，細(xì)碎的雪花在風(fēng)中打著旋飛舞飄散。

    那把劍通體純白，刃身長而輕薄，甚至還隱隱有些剔透，像是由純澈冰雪塑成。

    葉辰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原地。

    凌旭輕飄飄地拎起大劍，旋身擋住了從天而降的攻擊。

    兩把大劍互相抵住，他微微抬頭，看清了對方銀青色劍刃上的刻字，“斬風(fēng)，這是你的劍名嗎？我不太喜歡?！?/br>
    葉辰：“……”

    他說什么？

    然后，對方輕描淡寫地一揮手，輕輕松松地將葉辰甩飛出去。

    后者的身影消失于半空中。

    凌旭神情不變，手腕一轉(zhuǎn)，絢爛的光芒向后揮灑而出。

    葉辰也許還不算一個完美的空間法師，但他對短距離瞬移的掌控極為精準(zhǔn)，下一秒就出現(xiàn)在凌旭身后。

    霜白的冰系劍氣迎面而來，空中寒氣爆射，溫度驟降。

    葉辰迫不得已只能陷入守勢，他不能使用那些太過明顯的屬性劍氣，那樣就會暴露——

    “你能吸收別人的劍氣，對吧。”

    在對方震驚的眼神中，凌旭不緊不慢地說道，“我早就看出來了，這種事總會有破綻的，你也不用留手，讓我看看你的本事，有沒有資格……”

    話語的尾音吞沒在轟然爆開的氣浪中。

    葉辰?jīng)]想到對方一眼就看出自己劍氣的秘密，殺心驟起。

    他一揮手中巨劍，火焰般燃燒的劍氣傾瀉而出，如同無數(shù)道噴涌的流火，冰刀雪劍紛紛融化。

    火系劍氣瑰麗的金紅色光刃四處濺射，拖曳著長長的火光焰尾，像是無數(shù)飛舞的流星。

    凌旭淡定地接招。

    他的劍氣所過之處，無數(shù)堅硬的冰棱層疊浮現(xiàn)，化作千千萬萬支剔透的水晶箭矢，挾裹著滾滾刺骨的寒氣，向前方尖嘯著襲去。

    兩人都在攻擊，迸射的冰雪、流光的火焰來回激蕩，恍惚間達(dá)成了一種奇異的平衡。

    漫天飛卷的劍氣互相抵消融合，蒸騰出一片朦朧的云霧。

    “……”

    短暫的交手后，兩人拉開距離，各自退開。

    葉辰下意識撫過手上的暗戒。

    事實上，能吸收別人劍氣的秘典，也不止有他修煉的那一本，然而他的秘典來歷不同，假如真的被人追溯，那么后患無窮。

    艾蕾爾。

    那位神裔仍在沉睡，在那一片黑霧云海的虛幻空間中，她無法脫離，也很難維持長久的清醒，因為她的rou身早就被毀滅。

    他們初遇在瑪瑞城下城區(qū)的街頭。

    一個冬季寒冷的夜晚，積雪覆蓋了屋頂和花園，有人沖出沉沉夜霧，摔倒在空蕩的小巷里，年幼的葉辰擔(dān)憂地湊近，那人卻猛地抬起頭。

    神。

    彼時葉辰第一次從視覺上領(lǐng)會了這個概念。

    縱然衣衫襤褸，也美得不似凡人的神裔，看上去卻過于虛弱，像是寒冬里的掙扎的花朵，即將頹敗枯萎。

    “……如果你愿意救我，我會滿足你的愿望，如果你不信的話，現(xiàn)在就可以向我許愿。”

    少女如是說道。

    尚且幼小的男孩其實沒那么多想法，即使對方不提及回報，他也會盡可能想辦法救她。

    但是，那人已經(jīng)這么說了，葉辰就想到自己的未婚妻，那個據(jù)說修煉天賦極佳的小女孩，那位世家大小姐。

    街坊鄰居的孩子們，總說他配不上她，然后又加一句，反正只能入贅吃軟飯。

    他只是下城區(qū)的平民，家里沒有窮到吃不上飯，但也絕無可能去購買哪怕玄階的秘典。

    因此，他現(xiàn)在修煉的是秘典也是戴家贈予的黃階上品秘典，比大街上流通的下品自然好了許多，但比起真正厲害的地階甚至天階秘典，完全是天壤之別。

    ——傳聞中，戴家大小姐修煉的就是天階秘典。

    是她的母親出嫁時從家族里帶走的。

    “我想要厲害的劍氣秘典?！?/br>
    當(dāng)時他這么說。

    “我就知道，人類通常都會許下這樣的愿望?！?/br>
    少女虛弱地笑了一下，她隨手在空中一劃，一卷紙張沙黃色泛著古老氣息、文字密密麻麻的秘典，頓時憑空浮現(xiàn)出來。

    “我父親手下也有一些曾經(jīng)是人類的半神，雖然現(xiàn)在他們都死光了，不過這個秘典是由父親改良過的，你只要照著修煉，未來一定會成為這大陸上最強(qiáng)的戰(zhàn)士?！?/br>
    那時葉辰其實并不知道這人是誰。

    他第一次見到那樣神奇的場景，剛接過那一卷沉甸甸的秘典，又聽到對方繼續(xù)說：“接下來，你把戒指戴在身上，你要堅信你沒有和我交談過，無論誰詢問你，都不能動搖意志——”

    一縷黑色的煙霧從少女掌心冒出，幽幽裊裊在男孩指間纏繞，然后化作一枚漆黑冰冷的指環(huán)，看上去平淡無奇。

    同時，少女倒在地上，她再無呼吸，身軀也迅速失去最后的溫度。

    瑪瑞城又下起了雪。

    凜冽寒風(fēng)吹卷而過，細(xì)碎的雪花紛紛揚揚，落在女孩裹著破碎身軀的胴體上。

    葉辰茫然地抬起頭。

    在滿天朦朧的風(fēng)雪里，有兩個人從遠(yuǎn)處走來。

    那是兩個容顏相仿的少年。

    一個有著火焰般的金紅色短發(fā)，眼眸熾熱輝耀，令人不敢直視。

    他赤裸著肌rou精健的上身，在凄清的冬日寒夜里，仿佛一團(tuán)燃燒的烈火，落雪靠近他周身時，皆盡融化在空氣中。

    另一個少年有著清冷的淺金色長發(fā)，其中仿佛還流淌著銀輝，他氣質(zhì)孤傲，如同子夜高懸的冷月，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無端生出一種夢境般的虛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