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清章也不是什么信奉鬼神傳說的人，不過是看著這個地方景致難得，且這寓意好罷了。這三五天是他打定了主意的要和陳陵兩個獨自在一處快活的說辭罷了。

    “公子，宗門的渡船已經(jīng)到了，來接咱們的是宗主大人身邊的書墨?！甭逅郧邦^回來，林思親自去送口信，身邊隨侍的便只有洛水一個人，自天幕山帶來的那些個護衛(wèi)早就被陳陵打發(fā)了回去，紅袖也留在洪州。一開始陳陵還以為洛水同時照顧他們兩個會顯得有些吃力，不成想洛水竟辦的貼心漂亮，和彈云兩個相輔相成的讓他們一點兒心思都不曾費的就到了天幕山。

    下了馬一直走到渡口處，就看見一艘輕舟上站著的玄衣青年，見到陳陵的時候平板的臉容上驀地浮起一抹歡悅的笑意，拱手道：“公子，自從您下山之后，永宗主日日惦念，若是您再不回來，只怕宗主就要親自出去找您了?！?/br>
    陳陵棄了馬，留在渡口上的天幕山的管理雜事的人自然接過陳陵幾人的馬匹，好好兒的牽到馬棚里照顧。

    “書墨哥陪在師傅身邊要處理劍宗事物，日理萬機。我回山不過一件小事罷了，如何好意思叫書墨哥來親自接我?！标惲曜ブ逭碌氖致涞捷p舟上，書墨眼神一閃并不做聲，只是順著他的話道：“您的事兒，便是這劍宗上下最要緊的事兒。您是我們的寶貝疙瘩，我今日能來接您，還是托了我這身份的福。崔旭那幾個輸給了我，還不知道如何生氣呢！”

    幾人都上來了，輕舟便輕輕向前一滑，舟楫恰似一片舒卷的綠葉排開兩道折痕輕起的漣漪，不過幾息之間便到了對岸。上了岸撲面而來的便是炊煙氣息的十丈軟紅，千盞燈影層層疊疊，明暗交接的把繞著山腳的城郭裹挾在一片如水燈影之中。

    再往前走幾步就是一盞掛在桐木桿上的一人高的風(fēng)燈，上頭意氣干云的寫著天幕山三個字，守在燈籠底下的是一座狹窄的木屋，靠著墻壁的躺在搖椅上的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頭兒，渾身極樸素的穿著一身葛青色的麻布衣裳。正閉眼聽著不遠處的食肆中傳來的歌女清唱的小調(diào)。一邊的小杌子上擺著一壺茶水，還冒著裊裊熱氣。

    “這是守山的劉伯，是劍宗的人，年老了之后嫌在山門里待著不自在，便自請出來做了這守山門的。以往來天幕山打探消息的人不知凡幾，大多數(shù)人都在王伯這里折戟沉沙，更多的對山門有用的8探子被王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放進去了。”陳陵悄聲和元清章介紹道：“朔風(fēng)長老立威斬殺探子百余人的那件事，就是王伯幫著做的?！?/br>
    說罷言笑晏晏的上前對睡在搖椅上的王伯作揖道：“王伯，我回來看您來了。這幾月不見，您老真是越看越精神啦！”

    王伯早就聽見他們的腳步聲，只是一直懶洋洋的不肯睜眼看他們罷了?，F(xiàn)在聽見陳陵笑盈盈的問候，老頑童的睜開一只眼睛，轉(zhuǎn)了一圈的把陳陵看遍了才翹著鼻子的輕哼一聲道：“你小子還知道回來??！你師傅把你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長大，到了如今你翅膀硬了，就要把你師傅拋下出去快活了！”

    “前幾天我還看見那老家伙一臉喪氣的陰沉著臉，在玉蓮峰上檢查你們幾個師兄弟妹的劍法。本來就已經(jīng)修煉得夠生人勿近的了，再這樣板著一張臉，我看你們那幾個師兄弟和師姐師妹都快要被折磨壞了。真是可憐吶~”王伯口里不知道多憐惜他的師兄弟，可為什么您的臉色要那樣的蕩漾，恨不得出去掛一簾鞭炮來慶祝一下的歡喜壞了的樣子。

    陳陵心中默默腹誹幾句，卻也知道他和自家?guī)煾狄恢币詠砭褪沁@樣冤家似的關(guān)系，只能先岔開話的道：“王伯，我?guī)自聸]回來，這城里怎么看著不大一樣了，仿佛更熱鬧了些?！?/br>
    王伯搖頭不爭氣的瞪了他一眼道：“你可真是出門一趟把自己的記性也給忘在了外邊兒了吧。再過不久便是咱們宗門當(dāng)中的瑤臺燈會了，天下群雄都來湊熱鬧來了，可不是要更熱鬧些了嗎么！”

    王伯難耐的揮了揮手，看一眼陳陵身上灰撲撲的衣裳和滿面風(fēng)塵的臉，“行啦行啦，我也不再找你廢話，你還是趕緊回去吧！是你走了之后你師父邊成日里掛著一張死了丈夫似的晚娘臉，你們山頭底下的人受得了，我可受不了。你還是好生回去，好好的安慰安慰他，讓他也好好的體會體會孩兒遠游歸來的欣慰感?！闭f罷推著陳陵往天幕山那邊兒過去。

    陳陵無奈的一邊走一邊向他拱手行禮，離的遠了才搖頭嘆息道：“王伯也真是的，好容易回來看他一回，他還這樣推著我走?！?/br>
    書墨笑著道：“王伯是心疼您一路風(fēng)塵疲憊，催著您趕緊回去休息呢！王伯的孤拐脾氣，在山門之中，也就只有您和師傅兩人能夠說說話了。這自然是最心疼您的?！?/br>
    這么一路說著話，便就到了山腳下。山腳下的芳草萋萋一路蔓延上去，在目力所及之處，就變成了冷冰冰的霜白色。那是還未化盡的積雪，沉甸甸地落在山頭上。在嵌在石縫中的幾盞孤燈之下，折出一道道凌冽璀璨的冷光。

    天幕山山峰極高，經(jīng)常山腳已經(jīng)有了春色浸染，閃腰和山頂卻還是一片冷凝的冰霜。又受后頭相接連綿的雪山所摧折，這山間的冷便比尋常山間還要更冷些。

    索性能來天幕山的都不是什么尋常人，這點兒冷還是受得住的。一路閑庭信步的踩著濕漉漉的石階風(fēng)馳電掣一般的就到了山門入口，嶙峋陡峭的一顆怪石聳立在臺階盡頭，上頭什么字畫也無，只有一柄石中劍插在那里，頂著風(fēng)雪雷霆，無聲的便透出一股睥睨的鋒利劍意。

    怪石旁邊守著兩個身穿白色袍服的衛(wèi)士，目光炯炯精神抖擻，遠遠的便看見書墨言語親昵的和一個人說著話的飛掠上來，就知道這人是劍宗的關(guān)門弟子。在他們剛剛落腳的時候便抱拳道：“弟子見過兩位大人?！?/br>
    第六十八章：師傅

    回到天幕山的時候一已經(jīng)是華燈夜上的時候了，天幕山管理著南國江湖事物，又有王孫子弟在此，這晚間便不像尋常的江湖門派一般的夜靜無聲，轉(zhuǎn)過一個山頭能聽見吹笙鼓瑟的樂聲，再轉(zhuǎn)過去就又能看見廣袖飄飄的舞者飄若驚鴻的舞姿?？傊疅狒[的不比盛京等地差。

    “前些日子還聽人說這天幕山是苦修歷練之地，在這里恨不得一日都在練武清修，連用膳的時間都要拿來用作練武?！痹逭潞掀鹕茸?，在掌心中敲了一下，笑道：“我對天幕山神往已久，今日隨著阿陵進來，才算是得償所愿了。果真是眼見才能為實。這夜間的的天幕山如此熱鬧，花燈如晝，這次當(dāng)真是不虛此行??！”

    書墨端出一個有些疏離卻不失親和的笑，眉眼細細長長的彎起來的樣子像極了一只打壞主意的狐貍。

    “元當(dāng)家能喜歡這里，是天幕山上下的榮幸。公子要隨我去向宗主請安，只怕是要與您分開一段時間了，還請當(dāng)家見諒。我身邊的拂曉年紀(jì)輕，但是我一手調(diào)教出來的，在眾人中也是佼佼者，尚且能夠的上服侍元當(dāng)家，一會兒便由他伺候您吧。”說著身后轉(zhuǎn)出來一個身量纖瘦，形容尚小的青衣小童，對著元清章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了一禮，乖巧伶俐的站到了元清章身邊。

    元清章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并未說什么，只是從善如流的道：“客隨主便，自然是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了?！笔种复钪惲甑募绨?，強硬道：“不過想來阿陵他去向戚宗主請安說話，也不會逗留太多時間，我在這里只和阿陵他一個人相熟。何況你們天幕山的不知道多少皇親國戚，我不過是一介略有些錢財?shù)纳沸∶窳T了，害怕一個不小心就沖撞了貴人，到時候吃不了兜著走的……那可就不妙了。所以該是請阿陵來當(dāng)我的向?qū)О?！”元清章微笑而對，請求之下暗藏著一絲示威的強橫。

    書墨睜開眼睛看著他，周身的氣息也漸漸的凝滯起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您是我們公子請回來的客人，自然是公子招待您最好了?！痹挼阶詈笠参丛f明白到底是不是要讓陳陵帶他，皮笑rou不笑的略略說了幾句話，便頭也不回的引著陳陵他們繞過一座高低錯落的假山石頭過去了。

    眼見著兩人的身影已經(jīng)你看不見了，元清章才收回自己的目光，輕哼一聲，垂眼掃過乖巧的站在身邊的青衣小童，元清章心情極壞的哼道：“嘖！常聽說這天幕山能人備出，沒想到一來就給我來了個下馬威啊！”

    “小鬼，最好自己知道自己該干什么，安靜的待在一邊，不要來礙我的眼?！?/br>
    青衣小童乖巧應(yīng)了一聲，低眉順目的引著兩人往另外一邊去了。

    天幕山極大，每個宗門都有自己的山頭，人數(shù)最多的劍宗就有五六個山頭，戚夢棠作為劍宗的宗主，自然就在最高處的一座主峰上。連接主峰的是幾條單薄的吊橋，守在吊橋邊的兩個小童手里拿著橢圓的熏黃風(fēng)燈，瑩瑩的乳黃色照亮了路邊生著的毛茸茸的綠草。還不待陳陵他們走近前來，就有其中一人上前不發(fā)一言的向前走去。

    白色的輕飄飄的衣裳在似乎是要延伸到遙遠的黑暗當(dāng)中去的吊橋上無風(fēng)自動，凝神細看的時候那輕飄飄的衣裳底下的腳僵直的懸在半空，向前飄動的時候像是半空有絲線cao控他們一般。熏黃的風(fēng)被這人遠遠的提在靠后的位置，照亮了如豆大小的地方，那人的一小半的臉晾在光暈之中，那一只眼珠就在光亮之中顯出烏黑無光的幽深。

    每次看到這樣的眼睛，陳陵還是會有些不自在。這是叛出天幕山的叛徒死后的尸體被人風(fēng)干了做成傀儡守衛(wèi)個個關(guān)隘，只是風(fēng)干了之后這人便再不復(fù)生前的鮮活潤澤，干巴巴的叫人看了就心里難受得慌。

    最愛美的風(fēng)云天當(dāng)時便不干了，說這個東西要是做他封前的守衛(wèi)，除非弄得好看了，要不就怎樣都不肯收這個東西。

    爽亥長老無法，只能領(lǐng)著手下的一眾弟子好生的把這東西裝扮起來，雖不能像是人一樣的柔軟鮮活，但好歹看著不辣眼睛了。

    戚夢棠并無這些顧慮，怎么拿來的就怎么用，頂多就是蒙上一層白布掩蓋一下。小時候陳陵沒少被這個東西嚇哭，每每到了夜里要出去回來，總是要有一兩個人在身邊陪著才敢走路?，F(xiàn)在大了，已經(jīng)不怕了，但冷不丁的再看見這個東西，身上還是毛乎乎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東西真真是難看得很，雖說定然是沒有什么泄密的隱憂了，可這看著著實是不舒服得緊。也不知道當(dāng)初爽亥長老是如何想的?！本貌灰娛煜さ娜肆?，陳陵抱怨起來便有些收不住，拉拉雜雜的和書墨抱怨著這次回去遇見的許多讓人難以明白的事兒。

    彈云好脾氣的聽著他嘮叨，剛才在元清章面前鬼主意一轉(zhuǎn)一轉(zhuǎn)的精明眼睛，只剩下看弟弟似的溫柔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