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陵微微低垂的側(cè)臉蒙了一層霧蒙蒙的燭影，柔和了他陰郁的氣息，他不想再看見那張突然之間懷念曾經(jīng)的老臉，只是惡意的道：“但是你人到晚年的時候卻突然之間開始慈眉善目起來了，雖然這慈眉善目不過是表面文章做得更像了些。經(jīng)歷了太多的紙醉金迷和爾虞我詐之后，你開始懷念起來在那個小村莊里在最好的年華里，不帶任何攀龍附鳳的心思的與你青梅竹馬的小青梅。你想回去看她，但是你在看見了之后，后悔了?！?/br>
    紅袖開始是一臉疑惑的聽著兩個人說話，但到后來卻慢慢的明白過來，越聽越深就越是憤怒。手掌蜷成一個緊緊的拳，一雙圓溜溜的帶著英氣的眼睛似是要吐出憤怒的火焰，一把火把他給燒的渣都不剩。但陳陵還沒有說完，她也只能苦苦忍耐。

    陳陵把懷里的帕子遞過去給元清章擦擦臉上不慎沾上來的血跡，漫不經(jīng)心的道：“因?yàn)槟憧匆姷牟皇窃?jīng)嬌俏婉約的青梅，而是一個備受生活折磨的蒼老平庸的婦人。而且她已經(jīng)嫁給了一個粗糙的莊稼漢，還生了幾個孩子。一夕之間夢中朦朧懷念的倩影破滅，還來不及讓你心生感慨和憤怒，王守英就讓你去征收妙齡姑娘?！?/br>
    說到這里的時候陳陵總算是停下手上的動作，半側(cè)過身的闔著眼睛虛虛的望著躺在地上的管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你把主意打到了紅袖母親的這個村子，耀武揚(yáng)威的去收這些女孩子。你斷定這些村人必不會乖乖聽話，所以你便下令讓底下人趕了他們?nèi)ビ^音山，不許讓他們出來，像養(yǎng)蠱一樣的養(yǎng)了一幫披著人皮的怪物?！?/br>
    陳陵簡直是要為他們的心狠手辣所驚嘆了，這樣狠毒的手段，人心之惡可見一斑。

    “你費(fèi)盡心思的這么折騰下去，事到臨頭了又為什么突然收手了？”陳陵好奇的問道，身邊的兵戈聲漸漸止歇，方才還圍得滿滿的精兵強(qiáng)悍的一眾漢子，現(xiàn)在已盡數(shù)被彈云，王琦和元清章清理干凈了，就連林思也跟著在一邊兒補(bǔ)了兩腳。王守英的尸首就這么狼狽的擺在那兒，陳陵看也不看的踩著過去了，在奢華冰白的衣袍上蓋了幾個腳印。

    “難道你是突然之間有了良心，想要改邪歸正了？”對這樣的人陳陵向來是不屑與他說話的，但現(xiàn)在為了一舉擊潰他最后的警惕，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耐著性子的把一個人最骯臟的野心私欲一一推測而出。

    “你不是突然心生愧疚，而是忙得分身乏術(shù)，來不及管這些東西了。菩猊神殿開始興建，夜游宮與王守英兩個狼狽為jian的做白日夢，你身為他的心腹，少不得鞍前馬后，等著你回過神來的時候，紅袖母親早就死了。你便是再如何的惱怒，也只能按下不提了。只不過這報(bào)復(fù)卻移到了他們村子里遺漏的姑娘身上。想必，我們遇見的那個繡娘就是你派過來的吧?！?/br>
    紅袖大驚失色的失聲叫道：“繡娘是周家嬸子的姑娘，在出村的時候便走丟了，周嬸子只有她一個女兒，自她丟了之后，周嬸子不知道哭了多少回，要哭瞎了。卻不想她竟然在此處！”

    繡娘與她素日里玩兒的好，曾經(jīng)還特特的找過她，但沒想到她竟然在王家這個魔窟里。紅袖正要逼問管家繡娘的下落，就被陳陵一個眼色給止住了話音，“你想著你的姐妹，殊不知別人早就已經(jīng)不把你當(dāng)做姐妹了，還打算著讓你去填了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姑娘的窟窿，換得自己榮華富貴呢！”

    紅袖也不是沒想過繡娘會變的，但沒想到她竟能變得這樣大。說不清心里是怎樣的心緒，只是淡然道：“原來如此，我說呢，我遍尋不見的人，怎的我改頭換面進(jìn)了內(nèi)城之后，她就那樣恰恰好的出現(xiàn)在我面前了。原來是打著這樣的主意。哼……也真是小看了這世道的反復(fù)無常了?！?/br>
    不過輕輕的嘆息一句，紅袖便重又恢復(fù)了平靜淡然的姿態(tài)。

    “他為什么要這樣翻來覆去的折騰我們？是他拋棄母親在先，又貪慕榮華富貴迷戀權(quán)勢。他自己貪花好色，糟蹋了不知道多少少女子，難道還不許我母親覓得良人，生活和美么！”紅袖恨毒了他，兩片紅唇一翻對著管家啐了一口唾沫。

    “這還有什么好思量的，不過是男人心中虛榮的獨(dú)占罷了。他自己能流連花叢，左擁右抱，卻絕不容許他的女人靜坐別人。就算是早與他不相干的青梅，也只能為他守身如玉，絕不可有負(fù)于他?！标惲贻p嘲一聲，“你與我一樣可憐，家破人亡都不過是因?yàn)橐粋€可笑荒唐的理由罷了。”

    說了這么多，他的耐性也被熬的差不多了，厲著眉目的踹了管家一腳，“王守英到底為什么要收集這么多的良家婦女，還有夜游宮的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你老老實(shí)實(shí)的和我說了，也無我還能賞你一個全尸?！?/br>
    “左右我都是要死的，我又為什么要告訴你！”管家還要叫囂，旋即就被站在一旁的元清章一劍挑斷了腳筋。

    沖破云霄的哀嚎在陳陵看來卻是最美的樂聲，閉著眼睛享受的聽了片刻，才曼聲道：“這其中自然有區(qū)別，你說了，我可以讓你痛快的去死。但若你死撐著不說，我就讓你好好的嘗一嘗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連活著都覺得是一種痛苦?！?/br>
    “你可要想好了，天幕山一年揪出來多少探子，那些探子都是各門各派養(yǎng)出來的精英，最是能熬得住刑法的。但還不是一個個的在朔風(fēng)長老面前乖乖吐口了。我雖不才，沒有朔風(fēng)長老那樣的好本事，但跟隨身邊日日觀察揣摩，他的三分功夫我還是有的。只這三分，我就能讓你欲仙欲死。”陳陵瞇著眼睛，手上的匕首輕慢的拍了拍他的臉，沾上絲絲割喉的血跡，“再不濟(jì)，我就把你帶回去讓朔風(fēng)長老幫著審上一回。能在朔風(fēng)長老的手底下?lián)芜^去，就此我便放你天高海闊，再不糾纏你。只要，你能熬過去?！?/br>
    管家的臉色已是十分不好，元清章在一旁又跟著補(bǔ)上一句，“朔風(fēng)長老一貫嚴(yán)苛，對待作jian犯科的jian佞小人，手段更是酷烈。有時候就連宮里皇帝陛下，也恨不得讓這位掌管刑堂戒律的長老來宮中做自己的刑部尚書。名震天下的半月樓風(fēng)先生，潛伏在天幕山十來余年，上上下下誰不把他當(dāng)做最最親和慈善的老頑童，誰想到朔風(fēng)長老雷霆一擊，就讓這位風(fēng)先生露了馬腳。還不等半月樓有所動作，就已經(jīng)撬開了他的嘴，把大半個半月樓摸得個底兒掉。反倒是讓半月樓人心惶惶不可終日?！?/br>
    說起這位傳奇人物，元清章也多有推崇，他曾也想過要找一位朔風(fēng)長老一樣的人，只是這樣品性與能力兼顧的人才實(shí)在難得。不是過于嚴(yán)酷而致陰損，就是過于拘泥陳規(guī)法度而致木訥，任人鉆空子。久而久之的他也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只是每每說起這位震懾得武林驚心膽顫的長老還是會嘆息一聲，怎的好人才都被天幕山給招去了呢！

    只是聽著這些話都讓人心中發(fā)抖，何況管家何曾是個鐵皮銅骨的硬漢，元清章和陳陵兩個人一唱一和的早把他的膽子給嚇破了，抖抖索索的咽了一口唾沫，半晌才道：“我說，我全說！我說了，能不能許我一條生路！我可以把他們謀劃的都告訴你們，還有他們往來的書信，還有夜游宮的暗道地宮圖紙我都可以告訴你們！只求你們放我一條生路！”

    “那就要看你，說的東西值不值這個價碼了?！?/br>
    第六十六章：離開

    管家被收拾了一頓之后總算是老實(shí)了起來，一五一十的把肚子里的東西全都吐出來。

    雖早就知道夜游宮的野心不小，但陳陵還是被他們的愚蠢和欲望給驚得眼中異彩連連。

    “這些人是不是腦袋比別人多長了一個，怎么什么事情都想得出來！雖說現(xiàn)在換了新皇，但也是因?yàn)榍俺实刍栌篃o道，使得整個南國變得朝野不安，餓殍遍地。無論是世家還是百姓都已經(jīng)不能再忍下去了，幾經(jīng)角逐才被其中揭竿而起中人最強(qiáng)大的崔皇做了如今的皇帝?！绷炙紝?shí)在有些不解，崔皇能做天下之主，是因?yàn)樘鞎r地利人和，現(xiàn)下天下安定，他們這樣的窮兇極惡的人究竟是為什么會覺得自己能推翻現(xiàn)在的南國皇帝，自己做主。

    一旁的洛水也難得的起了好奇心的同樣猜測道：“或許是因?yàn)橐褂螌m的那位在宮中，據(jù)說是迷得現(xiàn)在的崔皇五迷三道的肖夫人，她現(xiàn)在在宮中說一不二，就連一路跟著崔皇起家的鄭皇后在她面前也要退上一射之地?，F(xiàn)在的正宮太子也多有昏庸無能之相，底下的幾個皇子也漸漸的有了爭權(quán)之意，就說在天幕山的三皇子吧，不就是想要在宗門之中求得更多的支持么！”

    洛水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不確定的道：“會不會是因?yàn)檫@位肖夫人在宮中的力量，才讓他們起了不好的心思，又有旁人攛掇的功勞，所以才有這樣膽大包天的心思?！?/br>
    林思一貫的喜歡嘴賤一下的顯示自己的不同，洛水說完之后就立刻接道：“你說的這是些什么不靠譜的東西，夜游宮的人就算是再蠢，也不會因?yàn)橐粋€女人受寵就起了謀權(quán)篡位的心思吧！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朝廷還有一支烈焰龍禁衛(wèi)，到時候就算這夜游宮再強(qiáng)，也不得不俯首聽命。再者說，這肖氏縱然再是受寵，身邊也沒個孩子傍身，要知道宮里的女人紅顏易謝，只靠君恩怕是彈指間就要被人吞吃進(jìn)肚子里頭去了。所以你說的這些都是虛妄，不可能的！”

    洛水冷哼一聲，也不慣著他這個臭脾氣，當(dāng)即反駁道：“怎么就不可能了，自古以來外戚專權(quán)，起謀反之心的人還少嗎？夜游宮的人是什么好人嗎？他們可比那些外戚還要厲害得多了。何況人的欲望無窮無盡，有了財(cái)富美人兒，和動輒就可以輕賤人命的高高在上?，F(xiàn)在武林之中是咱們宗門說話算數(shù)，還有朝廷撐腰，在他們看來，或許取代朝廷，來讓宗門乖乖聽聽話還來得更劃算一些吧。”

    說完洛水便挑眉示威的瞧一眼低頭冥思苦想反駁理由的林思，洋洋得意的很是讓林思惱火。

    “洛水說得的確不錯，夜游宮的人就是這么打算的?！标惲曩澷p的說道：“洛水平日里不聲不響的，見地倒的確不凡。日后你該多說說話才是，你這樣洞若觀火的人可不能白白埋沒了。”

    陳陵幫著元清章把臉上的血跡擦拭干凈，手上還存著他臉上的溫度，和軟的攬著他的手臂也并未像往常一般的緊緊的箍著，占有欲蓬勃的讓人一看便知。經(jīng)歷了剛才的生死和血淋淋的真相和野心，才知陳陵那些沉郁和陰霾究竟從何而來。換做是他，遇見了這樣的事兒，定然是比他還要疑心深重，怎可能還會對一個不請自來的一看便可疑得不得了的男人和顏悅色，何況他當(dāng)時還糾纏著一見面便說自己一見鐘情了。這怎么看，怎么詭異。

    這樣的心結(jié)，縱然日后解了，想必也不會再接受別人親近。所以這樣難得的情意，備讓他珍惜。心里的戾氣和不安也消解不少，周圍沖天的血腥氣也未能讓他壞了心情。

    自說完這些秘密之后，管家便臉色灰白的躺在地上，肚子上破了一個大洞也懶得去管了總之都是要死的這點(diǎn)兒痛苦也無許去在意了。只是一只耳朵還是聚精會神的聽著他們的談話，見林思和洛水兩個爭執(zhí)起來，還說什么烈焰龍禁衛(wèi)，不由輕蔑的冷笑一聲，懶懶的掀起眼皮慢慢的自牙縫中擠出話來，“你們真的以為朝廷的烈焰龍禁衛(wèi)可以把整個夜游宮全部殲滅嗎！夜游宮能成眾多魔道門派中成為老大龍頭，可不僅僅是因?yàn)槭裁春蠚g雙修的功法。主事的宮主大人還未回來，在這之下還有左右護(hù)法和“太子”在，他們幾個任何一個都是不出世的高手，有他們在，你們現(xiàn)在大可卯足了勁兒的高興。再過一會兒，我怕你們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管家滿以為這些話說出來能讓幾人害怕，若是到時候露出什么破綻，保不齊還能找到一條生路。

    可側(cè)眼看見的卻是幾人有志一同的無奈的像是在看蠢豬的憐憫表情。

    還是林思嘴賤的毛病又犯了的上前為他解惑道：“你口中說的武功高強(qiáng)的右護(hù)法被我們王琦公子給吊在房梁上了，那位左護(hù)法被我們公子給打敗了。那什么“太子爺”我們是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本事，還有宮主有什么通天徹底的神通，但你是不是忘了，我們是天下第一大門派的天幕山，除了我們，還有數(shù)不盡的高手和世家子弟。有他們在，便可稱得上是舉國之力了，你不必?fù)?dān)心，夜游宮敗落的時候你大約是無緣看見了，因?yàn)槟莻€時候，你已經(jīng)墳頭的草都長起來了。安息吧，啊……”說罷笑得痞痞的抽刀結(jié)果了管家喋喋不休的不相信的嘴。滾落在一邊的頭顱猶自帶著不敢相信的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