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中必定有緣故，只是方才那樣心神大亂的情況下阿陵也強(qiáng)忍住了未曾開口，想來定然是什么日久年深的瘡疤。要知道這其中緣故，還是要等些時日，慢慢安撫，打開心結(jié)。

    元清章心里慢慢的舒了一口氣，終歸是情分還未到那個份兒上，所以才會有所隱瞞。

    黑暗中，枕邊人即便睡著了，也仍舊緊緊的蹙起來的眉頭和苦澀的臉，讓元清章心里頭的那點(diǎn)兒子微酸的心緒頓時消散。伸手把皺起來的眉頭撫平，暗嘆一聲，跟著睡了過去。

    第四十八章：內(nèi)城

    翻來覆去滾了一個晚上的陳陵青黑著眼睛爬起來，昨夜和他睡在一起的元清章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桌案上放著一盤還冒著熱氣的荷葉粥，旁邊的一小盤碟子里整整齊齊的碼著幾根切得方正的青瓜，上頭淋了幾片紅彤彤的辣椒，看著很是讓人胃口大開。

    陳陵的嘴唇有種不正常的嫣紅，柔軟的嘴唇表面起了一層細(xì)細(xì)的褶皺，像是久病不愈的病人。

    昨夜狂亂陰冷的眼睛現(xiàn)在已經(jīng)恢復(fù)平靜，黑嗔嗔的包裹著一片安然的寧靜，但這樣的平靜安然卻總讓人覺出一股大事不妙的脊背發(fā)涼的感覺，只覺得那平靜之下，似乎在醞釀著什么暗流起伏的驚濤駭浪。

    陳陵走到長條案幾前面站定，手指輕輕地拂過上頭開的正好的迎春花，這娟秀的花枝之間有一快突兀的空白，是昨夜他不小心碰落下去的一朵花。他看見這朵花被那人接在手心里，不知道為什么藏了起來。在最后要走的時候，渾身漆黑的人遙遙的望向他，那目光清涼冷淡。

    上輩子“鐵面”面對他的時候，從來沒有這樣安然無害的目光，像是看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只是縱然這回他們之間并無什么交集，他卻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與他不死不休了。

    沾染了昨夜寒露的窗欞邊緣，聚起了一串的小水珠，在初升的日頭低下閃爍著滴滴璀璨的虹光。陳陵半闔著眼睛，漠然冷靜的看了一眼昨夜“鐵面”站立的地方，半晌嘴唇彎起來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嘭”的一聲把窗格一下關(guān)上。

    聽見動靜的林思推門進(jìn)來，手上端著熱氣騰騰的早膳，香氣濃郁的雞絲粥，還有客棧廚房里現(xiàn)做的玫瑰銀絲卷。

    見陳陵已經(jīng)起來了，忙把手上的東西剛在桌上，著急忙慌的把早早就燒好的熱水倒在銅盆里，把身上隨身帶著的甘菊花露滴了兩滴在水里。登時guntang的熱氣一激，這香露的味道便翻騰了出來。

    林思一邊手上不停，一邊口里也在絮絮叨叨的說話，“公子您就不該來這個地方，在家中看完夫人，就該直接回山門的。您看看這些日子，您都變成什么樣兒了，身上憔悴的這個樣兒，到時候要是讓宗主大人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發(fā)作我們呢！”林思把帕子在滾水里燙了一遍，又在滴了香露里的水里泡了一遍，這才拿著過來讓陳陵擦了臉。手上捧著漱口的清茶和青鹽，服侍著陳陵盥洗完了，才把膳食放在他前面看著他沒什么異樣的吃了，才放了心。

    “我不過是這段時日，未曾休息好了罷了，我這么年輕，正是身輕力壯的時候，不過幾日時間，好吃好喝的就又養(yǎng)回來了。等到回山門的時候，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到那時，師傅怎么看得見我現(xiàn)在憔悴的模樣，你就是太愛cao心了，又愛杞人憂天?！标惲隉o奈的搖頭，手上端著的一碗粥仰脖一口喝了個干凈，“再說了，師傅從不肆意妄為的懲罰任何人，你都已經(jīng)和師傅相處了這么長的時日，怎的還會這樣的滿嘴跑火車的害怕?！?/br>
    林思見陳陵不解的疑惑模樣，囁喏了兩下唇，還是把話憋在了心里。宗主大人從來都是那樣冷若冰霜的森冷樣子，就算是掌門在宗主大人的眼里恐怕也未曾有多少分量，更何況他們這些無足輕重的人了。何況宗主大人所有的溫柔只在公子面前展現(xiàn)，您自然是不知道宗主大人究竟是如何恐怖。

    待陳陵吃飽喝足，元清章也姍姍回來了，一身淺色的白色衣裳，肩頭上落了兩片輕薄的桃花。見陳陵神色淡然的模樣，面無表情的臉才似春風(fēng)吹皺了的池水一般的化開一個柔和的笑，“你的精神看著還好，昨夜你翻來覆去的我還以為你今日定然是要多睡一會兒，所以起來的時候就沒叫你?！闭f著一屁股坐在陳陵身邊，手指端著他的臉細(xì)細(xì)的打量了一番才放心的把手上提著的一個籃子擺開。

    “這是我在街上看見的一個花娘賣的東西，現(xiàn)在這個地方什么東西都沒有，我也是費(fèi)了好大的功夫才摟了這一籃子的花。雖沒什么用處，但能博你開懷一笑也算這花的福氣了?！痹逭掳鸦@子送到陳陵面前，古樸的藤條編織的籃子里精致漂亮的插了剛好開花的桃花和雪絨花，粉白相間的芬芳撲鼻，看著極是喜人?；@子上頭還綁了一串精致小巧的銀鈴，刻著的是和合二仙的紋樣。其中心思昭然若揭。

    陳陵寥落了一個晚上的心境，在看見這心思的時候，的確是如花開見月的開朗起來，眼睛彎彎的開出一個月牙的弧度，皺起的嘴唇也隨著喜悅的笑而平順起來，“這花兒開得好，只是這鈴鐺才是我最喜歡的?！标惲臧涯谴t線串著的鈴鐺拿下來，指肚在和合二仙的紋路上摩挲幾下，轉(zhuǎn)手遞給元清章，讓他把這鈴鐺掛在另一邊的手腕上。

    自己的心意能被意中人喜歡而珍重相待，元清章自然是高興的，兩個人甜甜蜜蜜的把鈴鐺栓了好半日，膩膩歪歪的讓林思泛了一肚子酸水，最后實(shí)在是忍不了的翻了個白眼兒的去找彈云去了。

    雖說彈云也不討人喜歡，但總比那兩個膩歪的人讓人舒心些。

    等到晌午的時候，一行人才打算走了，佟躍十分殷勤的跟著幾人忙前忙后，一張白胖的臉更是笑得像個發(fā)面饅頭似的。

    “幾位公子若是覺得我們這小店還算合心意，下次再來洪州的時候，還請再來小店歇息。公子住的這幾件房，定然日日打掃著，等著迎候幾位的大駕?！辟≤S胸前的綠松石項鏈，因?yàn)橹魅说膱F(tuán)團(tuán)殷勤，似乎也知曉心意的越發(fā)的瑩潤起來。

    今日一大早的就接到了消息，讓他好好伺候的人竟然就是眼面前這位溫潤皎皎的公子，這真是瞌睡就送枕頭，機(jī)會來的這般巧妙，真真是到了他時來運(yùn)轉(zhuǎn)的時候。上頭還特特的吩咐了，一定要把這位公子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但然有什么需要的，就算是再如何的艱難險阻，都要給他搞到手了，送上去。那上頭落下的印章，是宮中最為機(jī)密重要的鳳凰花的印章。這可是一步登天的好機(jī)會，他佟躍能不能魚躍龍門，扶搖直上九天，就看著一回了。

    以是在聽見陳陵要去王守英劃定的內(nèi)城的時候，忙前忙后的細(xì)心妥帖的把東西全數(shù)給備齊了。打著的還是客棧的旗號，說是久久不來客人，現(xiàn)在好容易遇上一位不怕這情況的，自然是要牢牢地抓住這幾個大魚了。掌柜的知道了，還說佟躍機(jī)靈，很是看重幾分。

    陳陵捏著送到手上的入城令牌，意味不明的輕笑一聲，也不多說什么，笑納的收了，倒是讓一邊眼巴巴的等著的佟躍松了一口氣，更是提起勁頭來忙碌，一時之間都把林思給擠到了一邊去。

    元清章仍舊是維持著那副俠肝義膽的大大咧咧的性子，這些疑惑暫且不便相問，只得裝在心里等著出去了之后再說。

    道上還是一如昨日的荒涼，偶然間看見的幾家鋪?zhàn)右彩侨硕×嚷洌邑溬u的東西也盡都些日常用的柴米油鹽。在街上走動的人，也都是些衣衫襤褸的瘦弱男人，眉宇間一派心若死灰的苦楚和滄桑。

    這樣的情景昨日已經(jīng)見過一次，但再看心里還是不舒服的輕輕地撕扯的疼。王琦暗藏著一點(diǎn)綠意的眼珠漠然的掃了一眼荒涼窮苦的街道，見一旁的林思皺著眉頭露出不忍的悲憤之色，在心里不屑的嗤笑一聲。洪州自來民風(fēng)剽悍，這些看著淳樸可憐的窮苦人，以前還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呢，能落到今日這個地步，也可算得上咎由自取。

    蒼涼的路慢慢的總有走完的時候，漸漸地沾著荒草青苔的街道和粗陋的屋宇慢慢的變成越加精致的大塊整齊的白石路，每塊鋪路的石頭邊緣上還精雕細(xì)琢的雕刻了繁復(fù)的紋路，隔著一道城墻展露的飛檐翹角有不動聲色的富麗繁華。風(fēng)中有細(xì)細(xì)的鼓樂聲傳來，鼻端似乎也能聞見里頭脂粉甜膩的香氣。這是他們聞慣了的富貴繁華的景象，只是在這個地方，卻恍如隔世一般的讓人有些不自在。

    半個馬身后頭是與天穹即將融為一體的蒼涼破敗，遙遠(yuǎn)的空中似乎還能看見一點(diǎn)茅草被風(fēng)吹刮起來的凌亂，寥落的人煙像是一座久無人居的荒城。

    而半個馬身前邊卻是說不盡的風(fēng)流氣象，高遠(yuǎn)的藍(lán)天之下是讓人嘆為觀止的高高聳立的神殿，修建的尖尖的屋頂上嵌著一顆灼燒發(fā)光的寶珠，即便是在正午最燦亮的日光之下也散發(fā)著不可逼視的寶光。氣派輝煌的內(nèi)城門口像是一道分界線，殘忍的劃開所謂的高門和寒門。

    漆了濃郁的朱紅色的大門旁邊站著面目威嚴(yán)，身姿挺拔的守衛(wèi)，身上穿的雪白發(fā)亮的鎧甲存了照耀的日光，反射出來的光亮刺得陳陵眼睛生疼。他吞了一下喉嚨，翻身下馬拿著佟躍給的令牌上前。

    象征著進(jìn)出內(nèi)城的令牌是上好的黃花梨木磨制而成的，用的是圓潤端正的館閣體的書法，下頭還雕著幾朵楊花。

    那守衛(wèi)嚴(yán)肅的翻著令牌看了又看，守門的四個人輪番看了一遍才把幾人放行。

    厚重的朱紅大門打開，還未進(jìn)去，就有繽紛的緋紅花瓣飄散出來，夾雜著濕潤的水汽。馬蹄踏踏的聲響帶著陳陵幾人慢慢的見識內(nèi)城風(fēng)光。

    放眼望去，皆是層層高樓，每一層的翹角上都掛著一盞琉璃風(fēng)燈，章臺高閣之上似有紅袖招招，嬌聲燕語宛若黃鸝清啼。只是聽著這樣的聲音，都覺得這日子快活舒坦。

    打眼的是進(jìn)了城之后彎曲折繞的寬闊橋面，旁邊無邊無際的清澈見底的水澤上漂浮著嫩色的睡蓮，就在水里升起來的圓圓的高臺上，種著名貴的血桃花，似女兒一樣嬌嫩的緋紅花朵大朵大朵的密密匝匝的擠了一樹。連綿成片云蒸霞蔚似的團(tuán)團(tuán)拱衛(wèi)著這座精心建造的達(dá)官顯貴聚集之地。

    “這地方竟是建造出來的，難為王守英想得出來這樣折磨人的法子，把一整個城都給推平了，還引了玉泉的水灌滿了這滿城池水?！蓖蹒爸S的冷笑一聲，因著冷漠的諷刺，眼睛里的綠意便一分一分的濃郁起來，“也難為了他，沒什么學(xué)問和底蘊(yùn)，也能想出這樣好的圖紙，真是難為他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