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物歸原主
“寧兒乖,吃了這塊糖,便不能再吃了,小心有蟲吃了你的牙齒?!?/br> “寧兒,爹爹明日去凡間,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我一并都給你帶來?!?/br> “寧兒要聽話,爹爹有公事要忙,你自己先去外面玩一會可好?” “寧兒,爹爹所做一切,都是為你。這冥界的盛世繁華,以后全都是屬于你的?!?/br> 英寧以往不知道父親也就罷了,如今有些意識,父親便常常入夢來。大多都是她小的時候,她雖全無印象,她卻能感受到夢里父親對她耐心呵護,讓她覺得溫暖又感動。每每從夢中醒來,便覺得心疼難過,心中空落落的。她怎么能將父親忘得這樣干凈,像是從未出現在她生命里一般,沒有一絲痕跡。 渾渾噩噩之中,她從床上爬起來,身上的中衣已經濕透,貼在身上十分煎熬。只是一場夢而已,她每次都大汗淋漓,像是水洗了一般。 她換了身干凈的衣服,妝發(fā)未梳,便悄然開門出去。冥界這樣大,她要去尋一尋父親的影子。這么多年過去了,大概也尋不到什么。 她赤著腳走在冥界的街上,兩邊點著無數盞昏黃的燈。冥界本就昏暗,這樣縹緲迷離的燭火,更添了幾分陰森詭異的氣息。有一小隊鬼差巡防,看見英寧素著一張臉,魂游的樣子,各個面面相覷。 其中一個問候她,大概是在問她深更半夜,怎么不去睡覺。英寧回神,極其認真地思考了他的問題,良久才冷冷清清地道:“我睡不著,便出來散散步,你們不必理會我,且忙你們的去?!?/br> 鬼差們看向她的腳,盈潤光澤的腳掌,已經沾了不少泥,大約被石子扎到了,隱隱約約有點點的紅。一個鬼差覆在另外一個耳邊輕輕說了什么,那人便即刻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而去。 英寧繼續(xù)自顧往前走,忘川河畔,奈何橋邊,想必父親一定常在這里出現吧。他是否也像此刻的自己一樣,站在奈何橋上,俯瞰這偌大的冥界??粗蠹叶忌畹匕矊幙旎?,是不是也會微微一笑,甚是滿足。 風掀起她的外袍,吹散了她的頭發(fā)。她抬頭望著冥界的上空,那里沒有星星、沒有月亮,抑沒有太陽,只有無窮無盡的黑暗。她一向不喜歡這樣的冥界,哪里能比得上日月盈昃,辰宿列張的天界。 如今,她的心境卻大有不同,這里曾是父親的天下,她就算再不喜歡,也要握在自己的手里。無論他們各自有著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屬于她的東西,她便一定要奪回來。否則怎會對得起父親的在天之靈。 遠處的幽思樹,張牙舞爪,像極了暗夜里吃人的惡魔。英寧冷笑了一聲,那里確實有一個惡魔呢。 自從知道冥王的身份后,他再也沒有用阿茶的身份出現過,英寧也再沒有到過幽思樹。他們曾經相處的還算愉快,英寧也一度認為他們是朋友。殊不知,那時冥王早就想一刀殺了她吧。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忍耐的,至此也沒有動過她一根手指。還是覺得她對前塵往事一無所知,便不值得他動手了。 她摸了摸粗壯的樹干,似乎又長了不少。巫靈鳥蹲在枯黑的樹杈上,瞪著眼睛瞧她。英寧冷冷地撇著巫靈鳥,它嘎嘎叫了幾聲,便朝著神荼的寢殿飛去。 英寧站在原處看了一會,冷笑著輕聲道:“這個位置,你坐的也夠久了,是時候物歸原主了?!闭f完便冷然轉身走掉。 她像個幽靈一樣,飄在冥界的各處。她走到一座房子前,覺得十分陌生,似乎從未來過這里。門前有兩個猙獰的石雕像,渾身黢黑,眼珠子快要瞪了出來。房里點著燈,英寧好奇,便不請自入了。 房門并未關,英寧站在門口問了一句:“有人在嗎?” 過了一會,有一個極其蒼老的聲音道:“是誰?” 英寧還未回答,便瞧見一個上年紀的婆婆從房間里走出來。滿臉皺紋,彎腰駝背,頭發(fā)花白,走起路來顫顫巍巍的。 婆婆艱難地抬起頭看著她,忽然笑笑道:“原來是天上的仙女來了,漏液來訪,不知是有何事???” 英寧覺得好奇,她們似乎并未見過?!捌牌艦楹握J得我?” 婆婆又是一笑,用干啞的聲音道:“天界有仙子下來,在冥界可謂無人不知。你生的如此仙氣,想來也只能是英寧仙子了。況且,你與鬼王大人的婚期已定,更是人盡皆知。老太婆我雖足不出戶,耳朵還是十分靈光的?!?/br> “原來是這樣,英寧深夜過來叨擾,還望……還未請教婆婆如何稱呼?”英寧言辭極是誠懇地問。 “他們都喚我鬼婆,你便和他們一眼,叫我一聲鬼婆就好?!惫砥呸D身要進房里,見英寧還站在門口,便道:“你不進來看看?” 自然是要進去看的,她還正好奇呢。英寧隨著鬼婆進了屋里,鬼婆站在一個大缸前,不知在擺弄什么。那缸口極小,她探頭去看,里面竟有許多綠油油的蟲子,一個個扭動著肥碩的身子,相互啃咬,看起來讓人覺得惡心。 英寧心里驚了一下,悄悄往后退了幾步。不知這鬼婆婆養(yǎng)這樣多的蟲子,是意欲何為? 鬼婆似看穿她的心理,慢悠悠地開口道:“這些是老身養(yǎng)的蠱蟲,樣子是不堪入目了些,用處可是大的很?!?/br> 蠱蟲?她倒是聽人說起過,這巫蠱是用來殺人的。只是她知道的并不多,也不知這些小蟲子是怎么養(yǎng)出來的。 “既然有大用處,婆婆都拿它們做什么呢?”英寧好奇問道。 鬼婆將那大缸密密地封起來,她站得久了,便覺得腰疼。她邁著蹣跚的步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溫和地與英寧解釋:“歷代冥王上位,身邊總會有些小人,暗中使絆子,不服氣。這蠱毒便能派上了用場,被下了蠱毒的,不死即傷。不動一兵一卒,便能收服了那些不忠不義之徒?!?/br> “歷代冥王?”英寧口中念念有詞,片刻她問:“敢問婆婆,您一定經歷了幾代冥王?” 鬼婆瞪著渾濁的眼睛,想了半日,伸出顫巍巍的手指道:“少說得有五代了吧?!?/br> 英寧愣了一下,冥界的更新?lián)Q代似乎并不算慢。她又問道:“鬼婆可記得上任冥王戚無殤?” “戚無殤……戚無殤……”鬼婆反復重復了這個名字,最后眼睛忽然亮了亮,又迅速黯淡下去,“無殤,已經死了很久了。” 英寧心中一痛,輕聲問道:“婆婆,可知道他是如何死的?” 鬼婆長長地嘆了口氣,仿佛陷入令人神傷的往事里。良久,她才幽幽地道:“與魔族大戰(zhàn)時,被魔王凌霄凌虐而死的?!?/br> 英寧一時怔忪,為何她總能聽到不一樣的結果。英寧輕聲道:“這些只是傳言,似乎并無人親眼所見?!?/br> 鬼婆抬眼瞧著她,似乎想要從她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來。只是她眼神平靜無波,面上一絲起伏的表情也無,鬼婆也并沒能看出些什么來。她又低下頭,背脊似乎更彎了些。鬼婆道:“如今的冥王親口所說,隨并旁人見過,但無殤卻是在那場戰(zhàn)爭中死的。沒人會去過問究竟是如何死的,也不會有人在乎。天帝已經記了他的功勞,再去計較這些又有何用處?” “為何無用?人生有死,死得其所,而不是這樣讓他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死?!庇幍徽f道,明明語氣平平,卻有著一股堅韌在其中。 鬼婆再次抬眼看她,眼神中盡是不解,“你……你是……” 英寧低垂著眼眸,手指拂了拂衣袖上的一絲灰塵,云淡風輕地道:“我不是誰,只是前些時候讀了本書,對戚無殤有幾分好奇罷了。問了許多人,都知曉的不多。方才婆婆提到您曾經歷幾代冥王,便多了兩句。英寧并無其他意思,還望婆婆不要介意?!?/br> 鬼婆忽然喃喃:“我還以為你是……哎……”鬼婆嘆氣,眼睛專注地望著她道:“一切都是過眼煙云,過去的已經隨風而逝,再去掀開,也只是徒增傷感罷了。不如就忘卻過去,向前看。鬼王是個不錯的人,很值得你托付終身?!?/br> 英寧忽然笑了笑,很值得托付終身嗎?想起她前些日子,還對他道:倘若她后悔了,他是否會放了她?他對她很好,好到無法挑剔??墒撬降资巧艘尚?,總覺得他的好極不真實,像是存了什么目的一般。 從鬼婆殿里出來,她漫無目的的走,腳下一陣鉆心的疼。她低頭瞧了瞧,腳掌上盡是淋漓的鮮血,她的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英寧回頭看,吾期手里握著一件白色的披風,滿目擔憂地朝她走來。 他溫柔地替她穿上披風,蹙眉看了看她赤著的腳。一把將她抱了起來,輕聲責備:“更深露重,怎么赤著腳就出來了,還穿的這樣單薄,是存心叫我擔憂心你嗎?你這些日子究竟是怎么了,叫人不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