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九到了冥界，直奔神荼的寢殿。只是剛到殿門口，就被看門的小鬼攔了下來。

    “我有急事，要見冥王，請幫忙通傳一下。”鐘九冷然說道。

    那小鬼不耐地向他施禮，傲嬌回道:“冥王已經(jīng)歇下了，這個時辰概不見，還請鬼王大人見諒?！?/br>
    鐘九心中本就郁氣難消，又聽得冥王不見他，而這看門的小鬼又十分無禮，他更加心煩氣躁。只是關(guān)系到琳瑯的性命，他不得不隱忍不發(fā)。

    他的眼睛瞇了瞇，堅定地開口:“我今日必須見到冥王，誰都休想攔我?！?/br>
    鐘九說著就向前邁了兩步，小鬼見他這樣決絕，忽地抽出腰間的佩刀，擋在二人之間，沉聲說道:“鬼王大人，屬下也是奉命行事，您要是這樣為難屬下，可莫怪屬下不氣?！?/br>
    鐘九冷冷哼了一聲，不屑說道:“就憑你？也能攔得住我？”

    小鬼冷聲地笑了笑:“攔不住也得攔，這是屬下的指責。”

    鐘九伸開手掌，一道凜冽的寒光閃過，手上即刻出現(xiàn)了他的那把長劍。不等小鬼反應(yīng)，揮劍直逼小鬼的面門。小鬼慌忙舉起刀，橫著擋在面前，利刃相碰，火花迸發(fā)。

    鐘九用了十成的力量，小鬼雖然擋住了他那一劍，卻被他拍飛了數(shù)十米遠。身體撞向身后的廊柱上，一口鮮血自口中噴出來。

    小鬼捂著胸口，再不敢動彈。他一直知道鬼王鐘吾期身手厲害，可不曾想他連一招都無法抵擋。

    大概遠處的守門小鬼聽到動靜，紛紛跑來支援。只是鐘九殺氣騰騰，手中的長劍也是閃著寒光，讓人敬畏。一時誰都不敢向前，他們小心將鐘九圍起來，等待著他先動手。

    鐘九手指微動，正打算揮劍殺出重圍，殿里忽然響起神荼懶洋洋的聲音:“你們都下去吧，讓他進來。”

    鐘九收了劍，理了理身上褶皺的衣袍，快速進了大殿。

    神荼正倚在床榻上，微瞇著雙眼，只著一身白色中衣，頭發(fā)完全散著，及腰長的黑發(fā)鋪了滿床。不等鐘九開口，神荼便冷聲發(fā)問:“什么事非要趕著大半夜過來，你是越發(fā)沒有規(guī)矩了？”從他的語氣判斷，他此刻的心情不郁，正處在怒火的邊緣。

    可鐘九顧不了這么多，連平時的禮數(shù)也忘記遵守。他現(xiàn)在那里，悲憤地問道:“你從未告訴過我，凡人中了失魂蠱會死?！?/br>
    “哦？我以為你知道?！鄙褫甭龗觊_眼睛，十分閑適地說道？

    神荼的態(tài)度，讓鐘九怒火攻心。鐘九一向尊他敬他，他的命令從不違抗。無論他要他做什么，他鐘九都信他。而如今他就像一個傻子，被神荼耍得團團轉(zhuǎn)。他甚至有那么一刻，想一刀劈在他臉上，看他還會不會用這樣慵懶的，毫不在意的態(tài)度說話。

    鐘九自知自己無法和他翻臉，只好壓著怒火道:“她這一世和你并無任何冤仇，你何必要趕盡殺絕?！?/br>
    神荼起身盤腿坐起來，理理自己的頭發(fā)，幽幽說道:“防患于未然，一切都是未知的，誰知道她那一天會不會記起從前，然后再來一次叛亂。難道等她殺進了冥界，我才開始準備抵擋嗎？吾期，這些道理你懂，所以你才沒有過多反對，便對她施了蠱。”

    鐘九垂下眼睛，神荼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到他略顯沙啞地嗓音道:“我不知道她會死，如果我知道，我是決不會對她下手的?！?/br>
    神荼呵呵笑了幾聲，陰沉說道:“現(xiàn)在知道也不遲，至少你可以和她好好的告別。這是她的命，她非死不可?！?/br>
    鐘九忽然抬起頭，眼睛紅通通一片，他恨自己不能保護琳瑯，從前是，現(xiàn)在也是。但他答應(yīng)琳瑯，一定不會讓她死，他自然要拼盡全力。否則，若是她死了，他也再無言活在這世間。

    他仰著頭，眼神從未有過的堅定，他道:“我不信命，我定會想辦法救她?！?/br>
    神荼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因為鐘九跟著他幾千年，從未忤逆過他。而如今他竟為了一個與他為敵的女人，違抗他的命令。

    他從床榻上下來，緩緩走到鐘九身邊，他抬起胳膊隨手一揮，鐘九只覺得一陣陰冷的風(fēng)朝他吹過。他胸口一痛，喉嚨里一股腥甜味道，他撲通半跪在地上，低頭吐出大口鮮血。

    鐘九捂著胸口，明明覺得疼痛難忍，可他又覺得痛快。琳瑯大概比他玩痛得多，可她從來不曾掉一滴眼淚。痛到極致，也只是趴在他胸口小聲哼幾句，更多的時候，還因為怕他擔心，總是開口安慰他。

    他幾乎趴在地上，低聲笑了起來。也好，就算救不了她，他和她一起痛，他也心安一些。

    神荼看著發(fā)瘋的鐘九，覺得他大概魔障了。他氣到咬牙，抓著鐘九的衣領(lǐng)，一把將他提了起來。他瞪著鐘九，狠狠說道:“我曾經(jīng)放過她一次，如今我想讓她死，她就必須死。你想救她，也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br>
    鐘九又笑了幾聲，道:“不管我有沒有這個本事，我都要試一試。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大不了我桶她一起死?！?/br>
    神荼聽到他的話，怒氣更盛，一下將他摜到地上，俯身冷聲道:“你敢！我不許你死，你若是敢死，我就叫琳瑯永世不得超生。她不是還有個娘親嗎？你死的那一天，我就殺了她所有親朋好友，替你陪葬?！?/br>
    鐘九臉上的表情，終于有一絲割裂，他苦笑道:“你究竟為何要這樣做？我自認從未對不起你，就看在我對你還算衷心的份上，放她一馬可好？”

    神荼起身拂了拂衣衫，臉上恢復(fù)以往的從容淡定，閑適地說道:“如今已經(jīng)回天乏力了，對于失魂蠱，我也是無能為力。我勸你，不如回去好好送她最后一程，說不定她還會感激你呢?！?/br>
    鐘九終于見識到了神荼的冷漠無情，他從前只覺得他是高高在上的王，殺伐決斷一些，更方便他治理冥界?，F(xiàn)在看來，果然不假，為了冥界，他可以放棄一切人的性命？哪怕這個人根本就不一定會亂了冥界。他的信條就是，寧可錯殺，絕不輕縱。

    鐘九抹了下嘴角的血漬，從地上爬起來，面無表情地說道:“我不會去死，你也別妄想打琳瑯娘親的注意。”

    神荼背在身后的手指，緊緊交握在一起，冷冰冰說道:“只要你好好給我活著，我便不會動她。”

    鐘九從冥王的寢殿出來，想要回去陪琳瑯，可他又覺得自己來一趟冥界，卻是無功而返。他那樣信誓旦旦地跟她說，讓她相信他，他一定能救她?？墒侨缃瘢谷粺o能為力，他根本不能護她周全。

    那時得知她在洛陽城里，馬不停蹄地就趕了去，見她生動又活潑地主動與他搭話，他滿心歡喜?？捎峙滤J出自己，只能假裝冷漠。他知道她過得很好，有親人，有朋友陪著她，縱使她完全不認得他，他也是高興的。

    她到底是與眾不同的，自小便看得見鬼神。有一些不開眼的小鬼纏著他，他便替她清理掉。與她一起并肩捉鬼的日子，她雖然總是迷迷糊糊的，還時不時地給他惹點小麻煩，他不在意。只要同她在一起，日日都是艷陽天。

    他以為他們可以這樣相安無事地過一生，卻沒想到是他太天真了。神荼允他前來照顧琳瑯，也只是知道夜君偷跑出九陰山，很大的可能會去找琳瑯。這樣的信息，毫無疑問會讓神荼生出恐慌。他也不過去神荼的眼線罷了，一旦知道琳瑯會對他構(gòu)成威脅，他便毫不猶豫地對琳瑯下手。

    他聽命于神荼，又受制于他，面對神荼的誘哄，他竟一絲懷疑都沒有。如今琳瑯就要不久于人世，他卻一點辦法都沒有。這又能怪誰，只怪他自己懦弱無能。

    琳瑯還在等著他回去救命。他卻徘徊在冥界不肯回去?；袒箝g，他忽然想起鬼婆。是她研制的失魂蠱，她興許有法子救琳瑯。

    他心中一下充滿了希望，連一向以昏沉陰暗著稱的冥界，他都覺得明亮起來。

    到了鬼婆的住處，鬼婆正背對著他，在一個柜子里翻找什么。她似乎聽到聲響，連頭問沒回，便說道:“你來了，我已經(jīng)等了你一會了?！?/br>
    鐘九走近，疑惑問道:“婆婆知道我要來？”

    鬼婆終于從柜子里翻到一個小瓷瓶子，臉上像綻放了一朵菊花一樣，所有的皺紋都擠在一起。她在鐘九面前晃晃那瓶子，嘶啞的聲音道:“那姑娘已經(jīng)到了大限，你不來我反而奇怪了?！?/br>
    “婆婆知道我來的目的？”鐘九問道。

    鬼婆晃著蹣跚的步伐，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一手撐著扶手說道:“我當初讓你仔細想好，再用失魂蠱，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后悔。”

    “我不知道她會死，我以為……”鐘九說不下去，這代表著自己過去有多么愚蠢。

    “你莫要怪我，因為冥王交代，我不能對你言明?！?/br>
    鐘九苦笑了一聲:“您提醒過我，是我沒能明白。只是我此次來，是想問一問婆婆，可還有回還的余地?！?/br>
    鬼婆將剛才她找到的瓶子遞給他，道:“里面這顆藥丸，回去給她服下。”

    鐘九臉上一喜，急忙接下，興奮地問道:“這能解失魂蠱？”

    鬼婆眼神暗了暗，輕聲說道:“不能，這藥丸只能讓她死的不至于太痛苦。對于失魂蠱，無藥可解。你快些回去，好好珍惜與她最后的時光吧?！?/br>